第41章 曇花
丁念坐在**,看著淺灰的牆,白色的燈,還有拉了三分之一的窗簾,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在哪兒。
傅紹恒敲門進來:“醒了?”
“我怎麽會在你家?”
“誰家?”他從衣櫃裏拿了襯衫,“不是要去見你爸媽嗎?這裏上高速更近。而且我昨晚問過你的,你同意了。”
好吧。丁念記得她的失態,卻記不起全部細節,左右看了下,拿了手機,看到昨天十一點左右父母有打給她過,還有父親給他的微信:到家了,不要擔心。
她心裏一軟,打字回複。
傅紹恒坐到她對麵:“你昨晚睡得很不安穩,哭醒好幾次。”
“……是嗎?”
“眼睛疼不疼?”
“不疼。”她回完,時間顯示才五點多,她看他穿戴整齊,“你還要上班嗎?”
“不上。”傅紹恒說,“我本來是上午的飛機,要去國外看一批機器,但晚上的機票買不到,隻能改到三點。為了不誤機,我們最好早點去你家。”
“哦。”她感到抱歉,“來回要很久。”
“所以幸好你醒了。”他也看了眼時間,“你洗漱完就下去吃早餐,要是困就在車上睡。”
“我不困。”她握著手機,“謝謝。”
“不用你謝。”他見她又恢複那副自持的鬼樣子,“看來你還是喝點酒更可愛。”
“我才不可愛。”
傅紹恒笑,低頭靠近卻被她避開:“怎麽,抱也抱了,親也親了,用完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不是……”
“那你躲什麽?”
她聲音悶悶的:“其實我還是沒說到做到,我答應過你不會讓他們找你麻煩的,但現在還是要你替我去解釋。”
“所以結婚不是這麽容易的。”
“我從一開始就想岔了對嗎?”
“你應該接受現實。昨天你跟我說要改變的,你都忘了?”
“沒忘。”
“那就好。你是隻要喝了酒就會那麽多話嗎?”
“可能吧。我不太喝酒,”她既沒有需要喝酒的社交場合,又不會給自己留下在外喝醉的隱患,“方鈺訂婚的時候我倒喝醉過,她說我話多得像老太婆,不過她也醉了,誰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傅紹恒笑:“是真的。”
“……”丁念赧顏,又記起和方鈺的冷戰,心想:不管她願不願意聽她解釋,橫豎是她做錯了,那麽,她總該主動去恢複關係。
“好了,我起床了。”她掀開被子,盡管知道接下來將要麵對很多不愉快,但好在,新的一天開始了。
兩個人出了公寓,小王已經在停車場等。
“傅總。”
“麻煩你了。”
“應該的。”小王把他的行李放進後座,“要是我們九點的飛機,我這會兒也該起床了。”
“去的時候我開,回來再換你。”
“好的。”小王關上車門,看到了他身邊的丁念,“傅太太好。”
“……”丁念愣住。
傅紹恒語氣淡淡:“她和你差不多大,叫她名字就好。丁念。”
“好吧。”小王不好意思,改了口,又給她開了副駕的門,再自己坐到後座。
丁念扣上安全帶,原來他身邊的人做事也這麽妥帖。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傅紹恒的車停在小區門口時還不到十點,丁念看著路邊熟悉的綠化,圍牆裏熟悉的建築,心情竟是從未有過的忐忑。
傅紹恒交代小王:“你在車裏等,或者去附近逛逛,十一點半我們準時出發。”
“好的。”
他把公文包遞給丁念,又從後座拿了兩個禮盒。丁念帶著他往裏走,想起什麽,回頭,遠遠看見母親的小店卷簾門關著。麗梅超市的招牌兩旁還有喜慶的紅燈籠,是父親過年掛上去的。
身旁,小區裏的大爺大媽們結伴買菜回來,樹蔭下,一輛輛車安靜地停著,今天天氣真好,好到一切都那麽和諧平靜,那麽不真實。
到了二幢的家,她想拿出鑰匙,猶豫著,還是敲了敲門。
孫麗梅很快出現。
“媽。”
孫麗梅拉長了臉,抬頭看向她身邊的男人,傅紹恒衝她點了點頭。
茶幾上的紅茶沸騰了一遍又一遍,丁安山沉默著,用開水反複澆燙杯具,直到對麵的人出聲提醒,才像是終於記起了泡茶的步驟,替他斟了一杯。
丁安山放下手上的壺,抬頭。
傅紹恒坐正:“我姓傅,傅紹恒。”
“是,是,瞧我這記性。”丁安山給自己也斟了一杯,“念念說你要來,時間太趕,我和她媽媽來不及收拾,屋子裏有點亂。”
“不會。”
“你和她……什麽時候認識的?”
“去年十月份。”
“她沒跟我們提起過。”
“是我不對,我應該早點來拜訪。”
“念念說你是做生意的?”
“是,開了幾家玻璃廠。”
“哦,家裏老人身體都還好吧。”
“還好。”
“……哦,好,那就好。”
這種場合,丁安山也毫無經驗。他想從他的話裏找出讓女兒決定嫁給他的蛛絲馬跡,但他問不到點,他的答案也令他失望。
他問不下去了。
孫麗梅的氣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消,在廚房聽了許久,實在受不了丁安山的局促,何況有些話自是女人來講要方便些。所以她拿了果盤過去,單刀直入:“你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和她爸爸不會歡迎你。”
傅紹恒淡淡:“理解。”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來挨罵嗎?還是覺得你來了,態度做足,我們就能接受你?”
她語氣衝,臥室的門打開,丁念為難:“媽。”
“你出來幹什麽?”
“你別生氣,好好說不行嗎?”
“我現在不是在好好說?”她瞪她,又看向丁安山,丁安山卻沒有配合,隻道,“你去超市拿點茶葉吧。”
“喂!我是……”
“拿點綠茶。”他又轉身,“念念,你也去。”
孫麗梅帶著丁念出了屋,丁念一步三回頭,氣得孫麗梅直拽她:“你擔心什麽?”
“沒有這麽欺負人的。”
“誰欺負誰?你長這麽大見過我和你爸欺負誰?”
“那你剛才……”
“我剛才怎麽了?沒動手就不錯了。”孫麗梅反感,若那男人和氣些,懂禮些,坐下來把話說清楚也不是不行,可是他從進門就沒叫過一聲叔叔阿姨,更別提和丁安山說話時惜字如金,語氣疏離,顯然是個高高在上的,和她理想的女婿形象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你要是聰明,就把前因後果跟我說清楚,該結結,該離離,橫豎現在閃婚閃離的人也不少,好過以後產生矛盾你哭都來不及。”
“那我們回去說。”
“不回去,你要是想維護他,等他走了之後隨你便,現在可別回去打你爸的臉。”
丁念跟母親在超市裏待了半小時,賣掉兩包煙,也把和傅紹恒的相識過程說了一遍。她剛才在車裏打了腹稿,可麵對母親,還是說得磕磕碰碰的,孫麗梅聽了,和她昨晚猜的差不離,但還是沒想到自己女兒會如此衝動。
她壓下那些不客觀的情緒,打算和她好好談談:“為什麽突然急著結婚?”
“……就是一個念頭。”
“總有理由吧,一個人在外麵工作,覺得孤獨了,有時候想找人說說話,想談談戀愛,這都很正常。我是不能了解你全部的想法,但你要至少要讓我相信你是理智的,而不是把結果攤在我麵前,就因為我是你媽,就要我無條件接受。”
“是,所以媽,對不起。”
她也冷靜下來:“我跟你說實話,雖然今天第一次見,但我在店裏看過那麽多人進進出出,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個好相處的。”
“沒有,他對我挺好的。”
“你見過他的父母嗎?”
“見過了。”
“他們是怎樣的人?”
丁念想了想,說:“他家庭條件很好,父母奮鬥多年,如今是很有名望的商人。他父親話不多,母親卻很愛笑,那天她帶我參觀房子和院子,聊起很多有意思的事。”
丁念想起她們對她的態度,雖然不是很滿意,但麵子上總過得去,不像今天她父母對他那樣。她有點失落,也覺得對不起傅紹恒,“媽,他們擁有我們無法企及的財富,但不代表高人一等,他們坐下來吃晚飯時,也是和我們一樣的家庭。”
“他們接受你了?”
“不算很排斥。”
“那不說他爸媽,就說你和他呢?我和你爸奮鬥十輩子也不及他的一半,你們的收入,見識,朋友圈子,有沒有一點能讓你挺直了腰板說話?”
她聲量又往上提,她可以接受女兒眼光高,接受她享受單身生活,甚至可以接受她再遲幾年結婚,但她絕不支持她為了完成任務般隨便找個人:“念念,婚姻的基礎是相互愛慕和理解,如果你對他一見鍾情,或者一見如故,我不會阻止你,可是你自己也說了,你和他才見過幾次麵,除了知道他的社會身份之外和他沒有任何交集,你確定這樣的人是你喜歡的嗎?”
“可為什麽要喜歡一個人才去嫁,難道就不能因為我那一瞬間想結婚,而他正好出現,我就可以答應他嗎?”
“你這像三十幾歲的人說的話嗎?你不用為你的決定負責?”
“我當然會負責,我知道自己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婚前的財產,婚後的相處模式,對彼此的要求和對家庭的責任,很多問題我們都已經達成了共識。我需要一個能尊重我的伴侶,我相信他是。”
“可婚姻不是尊重就能進行下去的。”孫麗梅不理解她的想法,“你要知道,你不是在投資做生意,你要麵對的是一個人啊,他是你的丈夫,是你的愛人,在以後的幾十年裏,會陪你度過很多重要的時刻。你現在算盤打得再好,考慮得再全麵,也不代表他會一步不落地按照你規定的路線走,而這中間的摩擦和調整,你拿什麽來適應呢?拿金錢,理智?不行啊,你都不喜歡他,怎麽熬得過去呢?”
不會很難熬的。丁念想起他說的期限,想說他們可能還到不了那些相互扶持和攜手克服的階段,但她不能把這些告訴母親。她沉吟:“媽,我可能沒跟你說過,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或許,或許曾經在學校裏,在剛工作的時候,我對一兩個人有過好感,但那些都很短暫,而因為離現在太遠,我都快忘了喜歡是什麽感覺……當然了,也從來沒人喜歡過我。”
“誰說的,高鴻漸不是……”
“他不是。”丁念很勉強地笑笑,“我有時候看到同學分享他們的戀愛,看到同事結婚,也會想,是不是我真的那麽差,真的就沒有人願意來接近我嗎?可是我實在不是主動的性格,而且還不敢嚐試,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媽,所有人都知道在規定的時間做規定的事,讀書,戀愛,結婚,我也希望我能跟大多數人一樣順利,可是,讀書尚且要天賦,戀愛不用嗎?天生沒有社交能力的人該怎麽辦呢?是隻能接受事實,孤獨終老,還是努力去迎合?”
“念念……”
“媽,我知道他並沒有很喜歡我,可是這麽多年,隻有他對我表示好感,願意娶我,也願意給我空間和機會,那我為什麽不能試試呢?我也想看看我有沒有愛人的能力,有沒有被愛的資格,這樣也不行嗎?”
丁母聽得心裏難受:“那你不是在拿你的生活做賭注?”
“所以我才選擇他,他那麽優秀,強大,我在他麵前變得很小很小,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看不見我,那麽,如果我賭輸了,是不是也沒有任何可失去?”
孫麗梅說不出話了,她不知道她的女兒會變得如此自卑和膽怯,她感到心痛,是不是她沒有教會她怎麽去感知愛?
“念念,媽媽希望你是幸福的。”
“我會的,媽,我會努力讓自己幸福的。”
就算真的是場賭注,那麽,就因為他對他有那麽一點點好,她也願意和他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