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枸橘

發布會一點半開始,三點就接近尾聲。趙雨芹親自擔任新車推介官,話術氣場不比專業的主持人遜色。傅紹恒坐在合作方貴賓席的第一排,趙世誠陪在他右邊:“雨芹這孩子學東西學得快,幫了我不少忙。”

“是,她很優秀,您也教導得好。”

“哪裏,我給她的隻是平台,她能做多少成績全靠她自己。”

傅紹恒想起他在鄰市建的研發中心:“看來再過不久,我要問她討討經驗。”

趙世誠笑,再說了兩句,散場音樂便響起。各路媒體端著長槍短炮湧上台前,閃光燈下,趙雨芹笑容完美,應付自如。

趙世誠接到助手示意,邀請到場的貴賓去內廳用茶,傅紹恒本來想跟趙世誠說先走,卻被他搶先一步:“傅總,給個麵子。”

他隻好跟過去,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下。過了會兒,趙雨芹笑著過來:“怎麽樣?在這裏喝茶總不要跟您太太報備吧。”

他笑:“茶不錯。”

“那——等您喝完,我陪您去試駕。”

“為什麽不現在去?”

“我都行。”

“那走吧。”他起身,看了眼小王,小王自覺跟上。趙雨芹笑容一僵,掩蓋住內心泛起的失落,問助理拿了外套披好。

傅紹恒坐進駕駛座,調整座椅,趙雨芹陪著他,像個專業的銷售人員,從配置到外飾,各項數據介紹得頭頭是道。傅紹恒聽得心不在焉,等她停了才說:“看來你對我的玻璃不是很滿意。”

“怎麽會,隻是在專家麵前,我不敢班門弄斧。”她知道他供給她的玻璃是市場上同價位中檔次最好的,“說到這,我還得感謝您。”

傅紹恒輕描淡寫:“不用謝我,價格不是我定的,隻要你賣得好,不讓我虧本,我的工廠隨時待命。”

“那您覺得我能賣得好嗎?”

“如果你底下的經銷商都有你這樣的口才,相信數據會很不錯。”

“又拐彎抹角,我隻想聽聽你對這車的評價。”

“我不懂車,給不出專業意見。”

“那要是讓您買,您會買嗎?”

傅紹恒笑:“我應該不在你的用戶畫像裏。而且,我開不慣小車。”

“好吧。”她嬌俏地揚了揚眉,“那我送一台給您太太總沒問題吧……她會開車嗎?”

“會,但開得不好。”他婉拒她的好意,“送就不必了,我可以買,不過得先問問她要不要。”

趙雨芹似真似假地感慨:“果然,男人結了婚就會變得無聊。”

“也許是吧,”傅紹恒語氣淡淡,“所以你要盡量避免和已婚男人待在一起。”

趙雨芹臉色微變:“傅總。”

傅紹恒在出發的路標前穩穩停下:“小王,你把車開過來。”

“好。”小王推門離開。

趙雨芹沉吟許久,忍不住解釋:“您不要信外麵的那些傳言,這個社會對女人總是有更大的惡意。”

傅紹恒照例沒什麽表情:“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然自己知道,就更該權衡利弊。”

“我發誓,我沒有做過出格的事。”

“所以我現在還坐在這裏跟你聊。”他看她,“從朋友角度,我不幹涉你的做事方法,但從合作角度,我不希望我的客戶有任何自損名譽的行為。”

趙雨芹臉色微微泛紅,她也看他,言語帶著情緒:“你現在站在高位,自然可以對我指指點點,但你不知道女人在商場上要經受多大的壓力,有多少身不由己。”

“每個行業都有身不由己,你受不了,可以退出,你夠強,就能製定行業的規則。”

“可是強的都是男人。我一腔熱血創業,到頭來還是要靠我的叔叔,我去相親,也要努力去接觸比我條件更好的男方。”

“那是因為你默認他們比你擁有更多的資源,而你選擇了性別給你帶來的捷徑。”他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在他的公司裏,在酒桌上,在各種商業活動中,他見了太多這樣的人,她們漂亮,聰明,卻都有著和年齡不符的野心,“你當我多管閑事也好,虛情假意也罷,勸你一句,要想做成事情,就擦亮眼睛去選擇合作對象,而不是把尋找踏板的心思寫在臉上。做生意吃了虧還能從頭再來,做人吃了虧,就不是掉幾滴眼淚這麽簡單。”

他這話說得直白,趙雨芹領悟的同時也不免有點臊。她回想自己跟他的幾番接觸,沉默許久,再開口已是心情複雜:“我叔叔沒有跟我說過這些。”

“立場不同而已。”傅紹恒想,她要是能猜透他跟她說這些的用意,那他今天下午就沒有白來。

丁念感覺很久沒有和方鈺一起吃飯了,今天難得她婆婆沒有送便當,兩個人就約著去了食堂。

剛打完飯坐下,王薔就坐了過來。

她衝丁念笑笑,有點不自然地說:“關於學生的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他們耳朵那麽靈,連辦公室裏的閑話都聽。”

丁念搖了搖頭,沒有應聲。

王薔觀察她的臉色:“不管怎麽說,是我班裏的學生亂講話,我該給你道歉。”

“沒事,都過去了。”

“可我怕你心裏有疙瘩。”王薔看看方鈺,盡量換了副輕鬆的語氣,“丁念,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也知道我這人有話憋不住,我是好奇,但絕對沒有惡意。老蔣跟我說,你有新房在裝修,那合著是雙喜臨門,你搬家,結婚,總要擺酒的吧,可不要因為我說錯幾句話就不請我。”

“怎麽會。”

“那說好了啊,一定得請。”王薔鬆口氣,“我本來也想買在城南,可為了孩子讀書,隻能在市區擠著。”她試著繞到其他話題,丁念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倒是方鈺,吃得越來越慢,等人離開便直接放下了筷子。

“丁念。”

“?”

“王薔都跟我們說了。”方鈺想不通,“你怎麽連這種事都要瞞?”

“我沒有瞞你。”

“是,你沒有瞞我談戀愛,但你瞞著我你結婚了呀。她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可她篤定你說那是你家裏人,你在嵐城又沒有親戚,我能不多想嗎?”

“所以我想瞞不是沒瞞住?”

“那我從她嘴裏聽到和從你嘴裏聽到能一樣嗎?”方鈺氣道,“你總是這樣,在你眼裏誰都是外人,誰都不配和你分享秘密。”

丁念被她的話刺得心裏一疼:“我沒有拿你當外人。”

“才怪。”方鈺罕見地冷了臉,拿了餐盤起身。

方鈺的生氣持續了好幾天,丁念冷靜下來想找她聊聊,每回要開口卻總被她故意避開。到了周六,她發給她那家她想去卻沒去成的餐廳,她卻隻回了個我老公調休,就拿著包下了班。

丁念本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可是方鈺的態度分明是因為她做錯了。她在辦公室裏待到隻剩她一個,直到母親打電話來說快下高速了,才收拾好東西離開。

走到校門口,卻見前麵站了個熟悉的身影。

傅曉晨看見了她:“丁老師。”

“怎麽這麽晚?”

“我等我哥來接我。”

“……哦。”

“你回宿舍嗎?”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她住宿舍:“沒有,我去城南。”

“好吧,”她還想說什麽,卻看見母親朝這邊走來。何雲怕陽光怕得厲害,春日也要撐著小陽傘:“你為什麽不先回家,還要我到學校門口等?”

“這裏更方便。”傅曉晨不理她,看著丁念快步走遠,不知怎麽,覺得她的背影既慌亂又孤獨。

丁念在小區門口等了半小時,終於等到丁安山的車。

父母是第二次過來,但並不比上次更興奮。丁念帶著他們去到房子裏,兩個工人正在幹活,包工頭聽清來意,態度很好地帶著丁安山解釋一番。丁安山細細聽著,對大致線路有了了解,走到臥室,看見床頭隻有一邊的插座線,不免疑惑。

“這是次臥,主臥還是兩邊的。”

“不管主次,插座多幾個沒關係,用的時候就知道方便了。”

包工頭看看他,又看看丁念,丁念說:“麻煩嗎?不麻煩的話就按照我爸的意思吧。”

“好吧。”他點了點頭,轉身去幹活。

孫麗梅裏裏外外看了一遍,跟丁念一樣看不出什麽名堂,便在陽台那邊站著吹了會兒風:“上回來沒仔細看,這周邊都是工地,還要吃幾年的灰。”

“媽。”

“你男朋友呢?今天要不要見一見,他忙到周六都沒空?”

“他是挺忙的,這樣吧,今天天氣好,我們待會兒去江邊逛逛,逛完了去吃火鍋。”

“我不吃,見不到人,我要早點回家。”

“那就走一段,爸一直開車也累。”

“昌城又不是沒有江,嵐城的稀奇些?”

“不稀奇,隻是你和爸難得來一趟,我盡盡地主之誼。”

孫麗梅忍不住:“你是哪裏人?要你盡地主之誼?”

丁安山走過來就聽見這麽句話,不滿道:“你今天怎麽回事?來的路上就一肚子氣,還沒發完?”

孫麗梅瞪他一眼,礙著外人在場也沒頂嘴。

難得一點五比一,丁安山順著丁念的安排去了江邊。逛到三點多,三人又去了附近的商場。丁念給父母各買了兩身衣服,又給爺爺奶奶選了外套,孫麗梅攔了幾回攔不住,坐回車上,臉色愈發難看。

自從丁安山跟她說了那天看病受到的禮遇,還有那個什麽傅總,她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擔憂。丁念的性格脾氣她是了解的,沒機會認識有錢人,如今急著要和對方談婚論嫁,卻一點人影見不著,不免往壞的方麵想。她見識有限,哪裏會相信女兒有麻雀變鳳凰的好運,隻猜她做了別人的小三又驚又怕憋在心裏不敢說,這下見她轉了性子買東西大手大腳,更添憂慮:“家裏什麽沒有,要跑到這裏來浪費錢?”

“怎麽是浪費,我工作這麽多年,很少給你們買東西。”

“不用你買,我和你爸還有積蓄。”

“積蓄是積蓄,心意是心意。”

“你現在發達了?”

“沒有,我隻能做做發達的夢。”

“這種夢也不能做,我和你爸沒少你吃沒少你喝,你反倒貪心不足蛇吞象了。”

丁念不明所以:“我怎麽了?”

“你怎麽了,你剛剛花了多少?”

“就七千多。”

“多少?”孫麗梅心疼得理智也沒有了,“還就七千多,你真是傍上大款了?”

丁念錯愕,丁安山怒斥:“說什麽呢你!”

孫麗梅恨鐵不成鋼:“你還凶我,她剛才說什麽你沒聽見?她以前買件棉襖八百多就心疼死,現在卻要帶我們進專賣店,哪裏來的虛榮心?她找那個高鴻漸我就有苦說不出,怕她看中他的錢就連後媽也願意當,如今你說的傅總,門路更廣,條件更好,怎麽會無緣無故看上她,指不定家裏有兒有女的還要來招惹……”

孫麗梅說到一半轉過身,剩下的話卻被震驚取代:“念念……”

丁念眼泛淚花,這些天的委屈、不安伴隨著母親的念叨像洪水般傾瀉而出。

原來連她的媽媽,也會這麽想。

丁安山也慌了:“念念。”

丁念覺得自己十分悲哀,又十分可笑,她想哭,卻有個聲音叫她不要哭。她想笑,眼淚卻積滿了啪嗒啪嗒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