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迎春
謠言就像一陣風,丁念沒見著它怎麽刮,頭頂卻沾了一層灰。
年級組長在早會上通報了打架的事,重申學生紀律的管理,散了會,他拍了拍丁念:“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他的辦公室在二樓一個獨立的隔間,丁念把筆記本交給方鈺帶回,很快跟了過去。
“你等下有課,我也不浪費時間。”他放下手上的東西,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最近經常有人接送?”
丁念一愣:“沒有,偶爾幾次。”
“那學生怎麽會撞見。”
“我不知道。”
組長意有所指:“他們這個年齡段,對人際關係是相當敏感,好奇的有,憋著使壞的也有,不鬧出大花樣,也就滿足下他們的八卦心,但牽扯到你身上,是不是也得找找自己的原因?”
丁念不明白:“學校有規定我下班不能坐車嗎?”
“哪有這種規定,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本地人,又住在學校宿舍,不至於車接車送,昨天你說是家裏人來接,我當著學生的麵也沒多問,是你親戚?還是……”
“組長,這是我的私事。”
“我知道,所以我才單獨問你。我們也一起帶了兩屆了,你平時都很低調,哪裏來的這麽高調的家裏人?”
丁念沉默,她本來以為這事到昨晚就結束了,看來並沒有。她不想讓傅紹恒來接是一回事,但要把學生滋事歸咎到他來接,那她反倒不服了:“組長,我沒有做錯什麽,學生傳出風言風語是對我的傷害,我不追究也就算了,怎麽還要我反思?”
“誰讓你反思了,我隻是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他重重地放下茶杯,“實話告訴你,不隻學生,其他人也討論你,同在一個辦公室,你就沒察覺到什麽?我們學校開好車上班的不是沒有,但你單身,又是個女老師,在校門外上上下下都是奔馳賓利,也不怪有人嚼舌根。”
丁念聽完十分抵觸:“那請你告訴我是誰在嚼舌根,為什麽你要找我說這些而不是找他們?我單身久了就不能交朋友,不能戀愛結婚嗎?”
“你當然可以戀愛結婚,但不能讓這些影響到你的工作。為人師表,教學水平要過硬,生活上也得行端坐正。來接你的如果是你的男朋友或是老公,我絕對不多說一句,如果不是,”他嚴肅看她,“你必須交代清楚事情的經過。”
丁念一口氣悶在胸前:“對不起,我沒有經過可以交代。”
“丁念。”
“你也相信那些學生的話嗎?”
“我說了,不隻是學生。”組長別開目光,也知自己的話的確有些不妥,“人言可畏,我也是擔心你的名譽受到影響,畢竟人判斷事情總會帶著自身的偏見。”
“可我以為學校是最應該消除偏見的地方。”她不免感到失望和委屈,一部分是對自己,一部分是對學校,“我的工作是教學,和教學無關的事,我不想解釋。”
組長慢慢冷了臉色:“你怎麽還是聽不懂?”
“我聽得懂。”
“那要你回應一句就這麽難?”組長既氣憤又無奈,合作多少年了,還是這副生不生熟不熟的樣子,“我看你呀,再幹十年也不會開竅。”
他一仰頭,把杯裏的茶喝到隻剩茶葉末。
僵持了會兒,他從抽屜裏拿出份總務處抄送的文件,“好,你不說,我也拿你沒辦法。我不管你的私事,公事還是要和你提。今年下半年學校擴招,教工宿舍要騰出來整修改造,老師要在暑假前搬出去。”
他把文件遞給她:“我們年級包括你就三個老師住,那兩個新老師可以申請每個月兩千塊的住房補貼,你就不用了。上回你說你買房裝修,橫豎也在嵐城安了家,至於家裏誰來接你……我最後囉嗦一句,還是要注意影響。”
說完,他也不顧她的反應:“你在通知單上簽個字,六月底搬完就行。”
丁念接過那份文件,翻看兩下便把字簽了。回到三樓的辦公室,正好上課鈴響,其他老師收拾課件出門,她也拿了教材和備課筆記準備去教室。
方鈺發現她不對勁:“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沒事。”她按下情緒,邊往外走邊放鬆表情,到了班門口,她對著走廊外側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快步上了講台。
中午休息,唐近東跑到蔣子軒座位上:“江湖救急,我還有五百字實在憋不出來了。”
傅曉晨哂笑:“活該。”
“曉晨,”林婉言轉過來,“不要幸災樂禍。”
“為什麽不要,我之前被通報批評的時候他說我什麽來著?”她合上摘記本,“對了,你要小心了,我們三個都被記了過,你可不能再犯錯。”
林婉言臉微微紅了:“我能犯什麽錯呀。”
傅曉晨看看她,又看看旁邊那座冰山:“誒,你們昨天到底為什麽打架?”
唐:“還不是因為那兩個貨說丁……”
“你管得太多了。”蔣子軒打斷,看向傅曉晨,“下午第一節數學,你卷子寫完了嗎?”
“……還沒有。”
“那還不寫?”
傅曉晨喪氣地把筆一摔,林婉言默默地轉過了頭。
唐近東撓撓腦袋,“我剛要跟你說什麽來著?”
“檢討書。”蔣子軒冷冷的,從抽屜裏拿了兩張紙給他:“有你的一份。”
“我靠,神速啊。”唐近東驚喜,“你什麽時候寫的?”
“英語早讀。”
“牛批,我這就去抄。”靜校鈴響,他樂嗬嗬地回了座位,蔣子軒把桌麵上的課本整理好,轉頭一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巧從窗外經過。
傅曉晨也看見了:“你爸。”
“嘖。”
“好,我閉嘴。”她低頭,聲音悶悶的,“你就知足吧,不管怎麽樣,你爸媽還是關心你的。”
家長提前趕到,丁念叫人去通知蔣子軒,自己先帶著家長進了小會議室。按理來說這不是她的活,但周文女兒燒得厲害,趕不回來,隻能拜托她先接待。
丁念倒了兩杯水,把事情經過講完,蔣子軒敲門走進。
蔣千禧看了眼他腦門:“喲,破相了都。”
他走過去,蔣子軒卻皺眉避開,走到母親身旁“媽。”
蔣母坐著,臉上看不出表情,拍了拍他的校服袖子:“怎麽跟人動手了?”
蔣子軒沒出聲,蔣千禧又說:“男孩子動動手有什麽的,隻要不傷筋動骨,就當練練拳頭。”
“蔣千禧。”
“怎麽了,我說錯了?”
女人臉上露出一抹慍色,丁念記起這二位關係,忙岔開話題,交代了學校的處理辦法,蔣千禧聽完:“這記入檔案嗎?對高考升學有沒有影響?”
“沒有,這件事情雙方都有錯,所幸沒有鬧大。上午對方家長已經來過了,表示願意承擔全部責任和醫藥費。”
“哦,那沒事,醫藥費我們也不要。”他順手拿出煙盒,剛要點,被前妻一聲喝,隻能訕訕地收好。
丁念又說了幾句,都是蔣千禧在配合,末了,他反倒轉過頭來勸她:“行了,丁老師不用太緊張,臨近高考壓力大,行為有點出格也能理解,當然了,該管的我們也一定管,我回家就把他奶奶家的沙包給卸了。”
丁念一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幸好他有電話進來,說聲抱歉就走了出去。蔣子軒母親臉色愈發難看,安靜了會兒,才低聲問丁念:“丁老師,子軒不是衝動的人,他動手肯定有原因。您剛才說對方是九班的,他怎麽會跟外班的人起矛盾?是因為別人找他麻煩,還是平日裏早就看不對眼?”
“……不是的。”
“那……是因為女孩子?”
“也不是,”丁念想起教導主任的話,滿心愧疚,“抱歉,是因為……”
“不關任何人的事。”蔣子軒說,“媽,我隻是單純看他不順眼而已。”
“那你要是一直看他不順眼怎麽辦?你還沒有畢業。”
“馬上就畢業了,我該考幾分考幾分。”
蔣母看向他的眼神憂心不已,但到最後,也隻是輕聲歎氣:“丁老師,這孩子脾氣倔,我拿他沒辦法,在學校,還得您多操心。”
丁念自責,忙說:“應該的。”
送家長送到教學樓下,蔣子軒比丁念先一步上樓。站在高處,他回頭看她:“老師?”
她佯裝鎮定,跟上去:“剛才——謝謝你啊。”
“不客氣。”他想說本來就不是你的責任,但隻是提醒,“你有電話進來。”
丁念看了眼手機,還真是。她邊下樓邊接,那頭聲音有著讓人心安的力量:“你打給我的時候我在開會。”
“嗯,我知道,所以我沒再打了。”
“事情解決了嗎?”
“解決了,本來昨晚就該回你的,但太晚了怕打擾你休息。”
“我很晚才睡。”
“好吧,那下次我肯定及時回複,免得你擔心。”丁念輕輕舒了口氣:“你吃過飯了嗎?”
“吃了。”傅紹恒靠在老板椅上,“我等下要去參加新光汽車的發布會。”
“哦。”她跳下教學樓前的台階,正午的陽光像金子一樣灑落,“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
“我從昨晚開始一直就心情很好。”
她笑。
“你呢?”
“我也是,雖然上午有一點點不開心,但好在還是順利的事比較多。”
“為什麽不開心?”
“因為——我發現無論是了解別人,還是讓別人了解我,都比想象中的要難。”
“誰也沒有必須了解誰的義務。”
“對。所以既然我沒有選擇和他們好好交流,就不能奢求他們了解我。”
她踩著路旁樹葉的碎影,回想這十幾個小時裏發生的一切。她本來很生氣的,氣那些無關的人隨意猜測和討論她的私生活,也氣領導不分青紅皂白的公事公辦,可是,現在風波過去,她慢慢冷靜下來,也開始反思自己。
她當然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固執且嘴拙,神經遲鈍,和同事的關係也沒想象得那麽好……以她的能力和個性,要是在社會上打拚,情況肯定要比現在糟糕得多,學校的工作環境替她擋住了很多社交難題,也助長了她的惰性和僥幸心理。
傅紹恒聽她久久沉默:“你確定問題已經解決了?”
“我確定。我……隻是在思考怎麽去改正我的缺點。”
“你還有缺點?”
她又笑:“當然。”
“說來聽聽。”
她聽見那頭有人叫他:“……你還是先忙吧。”
“我不忙。”他想了想,“要不我晚上來接你,你值完班,我十點多到,半小時就能回公寓。”
丁念心頭一暖,又有點澀:“今天不行。”
傅紹恒也不勉強,他隻是想見她,但不想成為她的困擾。
“那我先掛了。”
“好。”
傅紹恒掛斷,衝小王示意,小王轉身帶人進來。
趙雨芹一襲白裙性感惹眼:“傅總,我親自上門邀請,算給您麵子了吧。”
“多謝。”
“那,結束後能邀請您喝下午茶嗎?”
“應該可以,不過,如果隻有我們兩個,我得先請示我的太太。”
“太太?”
傅紹恒穿上西裝外套,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