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鐵樹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丁念隻能通過喝湯來轉移注意力。傅紹恒趁著間隙,打破沉默:“不要誤會,我不是在對你施壓。”

他又強調:“我也不是在跟你談生意。”

“可是我們的確有利益置換,”丁念停下動作,“而且對我完全利好。”

“你不想要利好嗎?”

“我當然想要,但自認沒有這樣的運氣。”

“所以,說到底,你是害怕風險。你在擔心我是出於什麽目的來找你。”他看她,“你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我問不問你都已經聽出來了不是嗎?”

丁念看了一眼他給她倒的紅酒,她這種人,根本看不出眼前這杯和母親小賣部裏的有什麽不一樣。她轉過來:“你看,隻憑這一點,我們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我習慣隱藏自己,你卻直接表露想法,我害怕攻擊,你卻能輕而易舉找到對方的防線。那試問,我在你麵前完全透明,我拿什麽和你較量,在你假設的那段關係裏,我毫無籌碼,又怎麽能信你不是心血**拿我開涮?”

“那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相信我的誠意,你要錢?我不能給你嗎?還是要先訂婚前協議,保證我必須給你多少財產?”

“才不是,”丁念被他惹惱,“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是,我是不太懂。”他不懂她為何明明那麽在乎錢財,卻要拒絕財務自由,也不懂她為何把他架得老高,卻一直自貶,刻意拉大他與她的隔閡。

他微微調整情緒,盡量讓語氣聽起來真誠:“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我說了,我要的隻是一個已婚身份。”

不是事業上的借力,也不是什麽愛情的歸宿。

他既不至於無能到要女人替他去賺錢,也不相信所謂的白頭偕老。

“和公事相比,我的婚姻必須是簡單的,純粹的,也是在我可控範圍內的。”

“那你隨便找個人就好了,”丁念還是那句話,“為什麽偏偏是我?”

“要是我能短時間內遇到比你更適合的對象,我一定不會浪費這麽多精力,但問題是,我相了很多次親,見了很多人,隻有你,不想從我這裏謀取什麽。”

他態度坦然:“不管你是真的無所謂,還是以退為進,到今天,我既然跟你提了結婚,我也就認了。”

“哈。”丁念被他氣笑,正要回嗆卻被他搶先,“當然,我現在已經排除了這種可能。”

他繼續:“我承認,婚姻需要物質基礎,所以我拿我的優勢來給你打底。至於感情基礎,你當然不喜歡我,我也不見得多愛你,所以我們的婚姻可以少去很多主觀因素的牽扯,從而隻明確權利和義務。”

他近乎是在跟她談判了:“以我對你的了解,在你人生的前三十年,你要是想找一個條件差不多的人結婚,可能現在孩子都很大了,但你有你要堅持的東西,所以不肯輕易妥協。

我當然不是說你單身不好,但事實如此,你在前半段人生裏遇不到的真命天子,在你之後三十年裏出現的幾率也並不會增加。難道你要一直等下去嗎?還是說你已經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我相信你是個理智的人,我也做好了跟你冷靜探討的準備。和我結婚也許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但我保證是最安全的選擇。你不必付出經濟代價,反而能從我這裏得到更多,好比一次收益率穩定的投資,甚至等同於一份保險。而且,哪怕你中途反悔想結束這段婚姻,隻要理由正當,我也盡力配合。”

丁念被他擊中軟肋,一時無言。

他談判技巧高超,態度誠懇,提的條件又如此誘人,幾乎是慢慢地毀掉了她的心理防線。

一場隻贏不虧的買賣。

一次把主動權交到她手裏的合作。

過完了她平庸而無趣的前三十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際遇的無常。

她沉默良久,久到背景音裏的鋼琴聲漸漸隱去,餐盤裏的食物徹底變涼,她終於抬頭:“你給了我這麽多好處,那我要給你什麽呢?”

傅紹恒難得柔聲:“我說過,我要的很多。”

“是忠誠,聽話?還是給你自由?”

“說對了第一個。除了忠誠,我還要你認真對待我們的婚姻,以及我的家庭。”

“這聽上去很簡單。”

“做到很難,”他提醒她,“你剛剛還在懷疑我求婚的初衷。”

“那你有規定這段婚姻的期限嗎?”

“你希望有嗎?”

她點頭。

傅紹恒說了個數字。

太長了。她轉過臉,卻聽他立馬改了一個。

她忍不住求證:“在這期間,隻要我理由正當就能結束?”

“……是。”

丁念想起自己很多年前看過的一幅漫畫:天上掉下的隕石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坑,掉下來的餡餅卻喂飽了一條狗。

那麽,她呢?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險,可言語已經快理智一步:“好吧,我同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我同意結婚。”

做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傅紹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像打完一場勝仗,姿態放鬆地靠向椅背。

對麵的座位已經空了,高樓之下燈光璀璨,餐廳裏卻隻剩他一個。她離開時堅決不要他送,他便由她去。他想,不止是她,他也需要冷靜。一周時間做不了的決定,半小時卻改變了結局,擱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她會後悔嗎?他不確定。

他唯一確定的,是不會給她後悔的機會。

張玉英接到傅紹恒的電話時,正在和理財經理聊天,一聽他要帶女孩回老宅吃飯,既驚訝又疑惑,連咖啡也忘了喝,直接讓小張送她回家。

傅天森聽完一頭霧水:“什麽情況?”

“我也不知道,他就說後天晚上,我還沒來得及問是誰呢,他就掛了。”

“再打。”

“打過了,轉接,估計在開會。”

自從上次傅紹恒叫停她的相親安排,她就愈發愁兒媳婦的事,“你說——他會不會是被我逼急了故意找人演戲?”

“不會,他再煩我們,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傅天森摘下眼鏡,“我去跟爸媽提一句,不管怎麽樣,人要真來了,我們好好招待。”

傅紹恒打完預防針便再沒鬆過口風,出差回來後,他大會小會不斷,下周又要去趟望城,唯一的空閑也就是後天,他想,時間應該夠了,吃頓飯而已,第一次見麵也說不了多少話。

丁念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後天晚上?”

“不然你以為要拖多久?”他提前封住她的借口,“如果要值班,可以跟別人調換,不行就請假。”

她語氣不明:“怎麽什麽事情到你這裏就變得特別簡單。”

“本來就不複雜,到時候我來接你。”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直接掛掉了電話。

這不是個好習慣。傅紹恒想,得跟她提一句,不能在談正事的時候耍這種脾氣。猶豫間,助理敲響玻璃門,他起身出去,卻不知另一頭,丁念心裏正百回千轉。

每次都是這樣。

這麽重要的事,他不會問她有沒有時間,做沒做準備,隻要他決定了,她就得配合。

好笑了,結婚難道不是兩個人去民政局領證就行了嗎?為此她還慶幸去年買完房忘了把戶口本帶回家,可是,現在為什麽要去見他的家人?

於是,當傅紹恒準時出現在校門口時,她的質問如期而至:“我們說好的,盡量低調,不辦婚禮,不通知親友。”

這是那晚在千禧達成的一致。

“別想太多,隻是帶你回家吃飯。”

“可是這樣你爸媽就知道了啊。”

“他們不該知道嗎?怎麽,你要跟我玩隱婚?”

“所以你也覺得我們在玩了?”

她語氣挑釁,傅紹恒不明白她的抵觸從何而來:“你在鬧什麽別扭?”

“我隻是覺得這沒有必要。”丁念說,“那天我們聊得太籠統,我以為結婚最重要的一步不過是得到法律認可,但如果我去見你父母,這就意味著牽扯的不僅僅是我們了,你確定要把問題搞複雜嗎?”

傅紹恒總算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想笑,笑不出來:“你要是想領證,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問題是領完,恐怕這輩子也進不了你家的門了。”

丁念吃驚:“難道你還想——”

“我不隻想,我還要做,等我忙完了,你要帶我去見你爸媽。”他意味深長地看她,“難道你以為我們規定了期限,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熬過這幾年,然後離婚再嫁?”

他是腦袋被門夾了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丁念被他戳中,一時語噎。

這兩天她滿心滿腦都是那晚的談話。她時而後悔自己的無知,被他一番話說得頭腦發熱就掉進了圈套,時而又懷揣期待,期待正如他所說,這是一次收益大於風險的投資,而她要做的就是盡可能不驚動父母,最好瞞著所有人,把風險和影響降到最低。

但現在,傅紹恒的話已然打亂了她的小算盤。

“你現在是不是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打開窗戶,天色陰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是,我是寧願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好像已經來不及了。”他如此直白,她也無需遮掩,“決定是我做的,是我禁不住**點的頭,後果就該我來負。領證的事是我想得太兒戲了,對不起。”

她回得冷靜,示弱不知是真是假。

傅紹恒沒理她,車子還是上了路。

丁念在途中叫停幾次,買了些保健品和水果放到後座,傅紹恒沒有阻止,隻說:“走個形式而已,沒必要太誇張。”

丁念再窮,也知道上門不能空著手:“我的錢也買不起好東西,隻希望你家裏人不要嫌棄地扔出來才好。”

天黑前,兩人到了老宅。傅紹恒停好車,從後座拎出她買的水果,她也下去從另一邊拎出禮盒,跟在他身後。

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丁念不察,差點撞上。

“拜托你,不要苦著一張臉。”

丁念努力地扯扯嘴角,效果卻奇差。

傅紹恒無奈,帶著她進去,張玉英還在廚房忙活,他便讓丁念叫了爺爺奶奶,再介紹傅天森。

都是見過的,但見麵緣由不同,氣氛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

一屋子的人鴉雀無聲,直到張玉英走出廚房:“呀,丁老師怎麽來了?”

沒有人回答她。

很快地,她那張精心打扮的臉上驚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疑惑以及難以置信。

“紹恒?”

“先開飯吧。”他沒有表態,輕輕握住了丁念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