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讀書

紀君言趕到晏平書院的時候,好些學生已經出來了。

她向一個麵善的學生問了朱夫子的情況。

得知朱夫子還沒離開,她立刻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衫,將前幾天熬夜寫好的功課看了又看,確認無誤後,才最後在心底鄭重告誡自己:如今你已是男子,一言一行必須小心謹慎,切不可像方才那樣忘了自己的身份。

萬事妥當,紀君言抬頭深深看了一眼依山傍水的晏平書院。

晏平書院不僅是定安縣中最好的書院,也是江寧府裏數一數二的書院。

大周建立至今兩百多年,就有十幾個進士是晏平書院培養出來的,更別說七八十個舉人,數以百計的秀才。

上天垂憐,給了如今的她“男子”的身份,讓她可以像其他男子一樣讀書科考,一步一步由定安走向江寧,由江寧走向京城,最後再由京城走進那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

這條充滿了千難萬險的路,始於眼前的晏平書院。

今天,她說什麽也要求得書院院長朱夫子同意讓她進書院讀書。

打定主意,紀君言眼底神色更加堅定,目光順著書院大門直直往裏望去。

此刻,離她不遠處,一輛青桐大車緩緩停了下來。

那是紀氏三房康老夫人的馬車。

晏平書院一月才放學一次,康老夫人是特地來接她嫡親孫兒紀君澤的。

伺候的蔡婆子看到了紀君言,吃驚極了:“老夫人,是那個臭小子,孽畜生的小孽畜!”

穿戴華貴的康老夫人下了馬車,目光斜斜地從紀君言身上打了個轉兒。

她看到了她手裏拿的東西,看到了她整理儀容的模樣,立馬冷冷一哼:

“果然是不要臉的小孽畜,跟他那個死了的爹,還有那個不要臉的賤人一樣不安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想像他那個短命的爹一樣,讀書、科舉,給他娘和他三個姐姐掙個好前程。”

“老夫人,老奴這就把他抓回來!”

“不用。”

“老夫人?”

康老夫人輕蔑一笑:“且不說晏平書院兩年一次的招生考試才剛剛考過,就憑他不學無術、碌碌無為、膽小怕事的樣子,朱夫子就不可能看中他。隻有像我們澤兒那樣三歲發蒙、寒窗苦讀七年的人,才能考進書院。就他也配?”

蔡婆子拍馬屁:“老夫人說得是,咱們小少爺的功課那放在書院裏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個小賤種自然是比不上小少爺的。”

康老夫人臉上的笑更深了幾分:“他想折騰就讓他折騰好了!等一會兒朱夫子出來,自有他丟盡臉麵的時候。”

等了一會兒,紀君言終於在眾學子中看到了一位身著青色長衫,胡須花白,氣質儒雅,麵目和善的老人。

那應該就是朱夫子了!

紀君言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蹭蹭幾步跑了過去。

“朱夫子安好。”

紀君言恭敬行了禮。

朱夫子捋著胡須,瞧了他一眼,雖麵色蠟黃,身形瘦削,卻有一股由裏向外散發出的勃勃生氣。

是個有精神頭的小夥子啊。

不過……

“這位小郎君,老夫好似不認得你啊。”

“朱夫子雖不認識我,可我卻認得朱夫子您。夫子您學貫古今、博物多聞、學識淵博,是鼎鼎有名的鴻儒碩輔,在定安縣裏無人不識朱夫子您。”

“哈哈哈哈!”

雖一聽便知恭維的話,可從眼前這麽個小不點嘴裏一本正經的說出來,朱夫子竟一點都不反感。

老人家又捋了捋胡子,麵容愈發和善:“好了,好了,這位小郎君啊,你今日過來尋老夫,到底所為何事啊?”

紀君言抱拳,長長作了個揖,語氣鄭重極了:“朱夫子,我想進晏平書院讀書。”

“哦?你想進書院讀書?”

少年郎自發的想讀書,是當夫子的最願意看到的事。

但,學海無涯、唯苦作舟,常人很難堅持。

朱夫子麵色凝重了幾分:“你說說,你為什麽要讀書啊?”

讀書科考、步入朝堂、為父報仇、平冤昭雪!

少年郎眼底迸發出濃烈的恨意和決心,但最後她隻睜大了眼睛,說:“我想讀書識禮,我想參加科考,有朝一日能照顧我的母親和姐姐。”

讀書識禮,是為修身;照顧家人,乃是齊家。

雖還沒有考慮治國、平天下,但小小年紀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就在朱夫子對紀君言印象不錯的時候,康老夫人擔憂不已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了過來:

“言兒,你怎麽在這兒?你前些日子才貪玩掉進湖中,害你母親擔心受怕連哭了好幾場。如今你身體剛好了些,不好好在家休養,怎麽又跑出來了?”

康老夫人左一句“貪玩”,右一句“又跑出來”,立刻就將紀君言說成了調皮成性、冥頑不靈叫家中長輩頭痛不已的混賬王八羔子。

此話一出朱夫子立刻皺了眉。

康老夫人又說:“朱夫子且莫怪罪,若是言兒方才有何冒犯的地方,我在這裏替他向您賠個不是。”儼然一副慈眉善目、關心晚輩的長輩形象。

紀君言心裏冷笑:裝腔作勢、虛偽假裝,怪不得過去原主母子四人處處受人欺負。

朱夫子說:“夫人哪裏的話,這位小郎君不過說想到書院念書,何來冒犯一說。少年郎想讀書識禮是好事呐。”

“什麽?!你想讀書?你個混賬,平日裏四處惹禍就算了,你怎敢跑來消遣朱夫子?”

康老夫人連連搖頭,神情滿是心痛:“朱夫子,不滿你說,他這孩子啊,去年要學武,前年要學琴,可沒有那一次不是一時興起,轉眼就拋諸腦後了。這些都算了,可他偏偏不知道尊師重道,給他請回來的師父、先生沒有一個不是被他氣走的!”

紀君言心頭一跳,康老夫人說的這些,過去“的確”發生過,但,那時候的原主不是受人蒙騙,就是被旁人栽贓嫁禍。

“朱夫子,那些都是……”

“怎麽,你又想說都是別人的錯?”

康老夫人像是知道紀君言要辯解,提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後麵話,“我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闖下的禍,須得你自己擔著,你怎麽還這般死不悔改,非要把一切過錯都推給別人呢?”

孩童頑劣,尚能教導。

可若屢次違背師長,還將自己的責任推給他人,不肯承認,就是品行不端了。

說話間,書院許多學生圍了過來,他們聽了康老夫人的話,對紀君言很是不齒:

“這樣的人,哪兒配進我們晏平書院啊?”

“就是!若讓他進了書院,書院還不得被他鬧得雞飛狗跳的?”

“……”

雖然朱夫子對紀君言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但此刻不由得重新審視眼前的小郎,思考方才自己是不是被他的故作天真給蒙騙了?

康老夫人看著學生們對紀君言鄙夷、不屑、厭惡、嗬斥,心裏暢快極了。

小畜生很想解釋吧?

可旁人已經信了她的話,覺得他就是個慣會說謊、惹是生非的混蛋,此刻他無論解釋什麽旁人也不會相信的。

她說了,他想折騰就讓他折騰好了,反正她會叫他顏麵盡失,名聲掃地!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