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不了

“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

“辭讓之心,禮之端也。”

“……”

紀君言沉穩堅定、舒朗大方的背誦聲在人群中間響了起來。

作為眾人不齒、議論、譏諷的對象,隻有十二歲的紀君言卻將背挺得直直的,將頭抬得高高的,沒有絲毫磕絆地背誦出《論語》、《大學》、《孟子》、《中庸》等經義裏的句子。

且不論她是不是死記硬背、是不是臨時抱佛腳,光是能將這些句子記於心中,還能頂著這麽大的壓力一字不差地背默出來,便可看出她私下定是用心刻苦。

能做到這樣,可一點都不像臨時興起,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讀書呢!

“!”

康老夫人臉都僵了,小畜生前幾天剛病好,怎麽轉眼竟會背四書五經了?!

她不知道,如今這個站在她麵前的紀君言已不是過去的紀君言了。

還在東宮的時候,她雖是女子,但父母也請來了朝中最好的太傅帶著她讀史書,學經義,她學過的、知道的,比一般讀書人隻多不少。

接著,紀君言拿出了自己做的功課,恭敬遞給朱夫子。

“朱夫子,前些天我得了一場大病,半睡半醒間,我瞧見母親夜半為我哭泣,很是觸動,下定決心要改變。我之前是沒讀過書,可我這幾天花了很多時間,抄寫了許多經義中的句子,這才將它們背了下來。”

紀君言朝朱夫子深深鞠躬,繼續說:“朱夫子,我過去或許的確調皮搗蛋、做了很多錯事。但,我知道我錯了,我想改變自己,認真讀書。夫子,你能讓我進書院讀書麽?”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有什麽比過去的混世魔王幡然悔悟更讓人不由得為之叫好的呢?

至於康老夫人故意栽在她身上的“過錯”,她不願過多爭辯。

畢竟,原主也好、如今的她也好,都不是康老夫人口中所說的混賬小子,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紀君言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往後,她自會讓所有人都看清楚!

瘦削的小郎,可憐得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但他說出的話、流露出的決心意念卻不輸於任何一個人。

朱夫子垂眸掃了一眼紀君言的功課,裁剪整齊的宣紙上,小郎“稚嫩”的字跡彎彎扭扭、狀如蛇爬,實在是不堪入目。

但,朱夫子往後又連著翻了幾頁,字跡雖然依舊稚嫩,卻有了明顯的進步,顯然眼前的小郎君為了這份功課是真的用心了。

眼看著朱夫子對紀君言的態度越來越好,康老夫人心裏跟貓抓似的難受:難不成,還真如了這個小崽子的願,讓他順利進入晏平書院了?

不,這怎麽行!

康老夫人一想到當年紀明修也是這樣,一步步讀書、科考,翅膀硬了就和她這個嫡母作對,不聽她這個嫡母管教,她心裏的火氣就不由自主的上湧。

“言兒!不得胡鬧!”

康老夫人臉上又露出了虛偽和善的笑,“祖母看出來你和以前不同了,這是一件大好事,但你不能為了滿足你一個人的想法,就給朱夫子、給晏平書院帶來麻煩啊?書院的入學考今春才剛過,怎麽能為了你一個人而打破書院的規矩呢?”

朱夫子點頭:“這倒是。”

自晏平書院成立至今,都是兩年一次入學考。

他雖對眼前的小郎十分有好感,卻也不會為了他一個人而改變書院的規則。

康老夫人繼續說:“你若真的想讀書,祖母回去就給你請西席,你先在家裏念書,等兩年後再來參加晏平書院的入學考就是了。你何必急於一時呢?”

紀君言眉頭緊皺。

不,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兩年後再參加入學考!

雖然在外人看來她是男子,但她這具身體的的確確是女兒身啊!

今年是天正四年,她十二歲,等到了兩年後的天正六年,她便是十四歲了。

她若那個時候再參加入學考,再算上在書院讀書的時間,她參加縣試、府試的時候就該十五六歲了。

那時候,隻怕她已經來了葵水、身體開始一點點變得和男子不同,更不好瞞過科考檢查。

她還如何為父母、東宮上百條冤死之人報仇?

所以,她不能等到兩年後,她今年必須進入晏平書院。

“朱夫子,我抄書的時候,看到了一句話叫‘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兩年的時間雖說不長,可我也不想浪費分毫。祖母慈心,願為我請西席先生。隻是,整個江寧府最好的先生都在晏平書院……”

康老夫人就算真肯為她請好的先生,哪裏又能請來比晏平書院裏的夫子更好的先生呢?

更何況,她不過是當著外人的麵說說而已,回去之後哪還會記得?

紀君言作揖又說:“我知道想要進入書院念書,須得通過入學考。朱夫子,我願意參加!隻求夫子給我一個機會!”

少年郎一心向上的赤誠之心,實在是太打動人了。

朱夫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真有幾分想要答應的衝動。

當然了,康老夫人又一次及時嗬斥:

“胡鬧!你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聽話呢?!書院的入學考試題是多少先生提前準備的。書院如今剛招了學生,夫子們都忙著給學生們講學呢,你怎麽好意思讓父子們分心為你再出一套試題呢?再說了,你就抄了幾天書,這樣也想考晏平書院?”

簡直是不知好歹、癡人說夢!

朱夫子也反應過來,雖然他很想給眼前的小郎一個機會,但晏平書院入學考試的標準可一點也不低。每次入學考,江寧府多少縣幾百上千的學生來參加,最後考上的也不過寥寥數十人。

紀君言才抄了幾天書,還是在家中跟著西席讀書知禮開蒙之後再來吧。

“朱夫子,朱夫子!我——”

已經學過四書五經了。

這話她實在不敢當眾說出來。

康老夫人好不得意:“好了,好了,朱夫子都說了,你若真想考書院,兩年後再來,別再胡攪蠻纏了。”說罷,她給蔡婆子使了個眼神,讓她把紀君言帶下去。

就在蔡婆子就要抓住紀君言細細的胳膊時,一道清洌冷沉的聲音忽然傳了來:“除了三年一次的正科外,朝廷都會加開恩科。書院怎麽不知變通了?”

此話一出,康老夫人實在是煩了:“什麽人啊?晏平書院的事情也敢指手畫腳?”

紀君言卻是心頭一跳。

她怎麽覺得這道聲音這麽熟悉呢?

扭頭一看,紀君言驚了:怎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