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夏盛泉怎麽就生了我這沒良心的東西

從我養母的家到車站有一定的距離,養母把手電筒放在我的手上,然後從後門推來一輛三輪車:“姍姍,上車。”

我跳上三輪車,拿起手電筒做好照明工作:“媽,如果累了,跟我說聲,換我來。”

養母笑了兩聲:“這個大家夥笨得要命,你騎不動。”

我笑嗬嗬道:“媽,你現在別不相信,我可有力氣了。”今晚夜裏的風很大,吹得空氣是呼啦啦的作響,我伸手拉著養母身後的衣角,心裏突然升起了那麽點歸屬感,暖暖的感覺像是冬日的午後陽光。

三輪車停在車站門口,我探頭尋找邊疆的身影,養母問我過來的這同學長啥樣,我:“挺好看的一個男孩,高高瘦瘦的樣子很精神。”

養母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賣鋪:“是不是他?”

我定眼看了下:“媽,你眼真尖。”

現在已經是深夜九點,相比光線昏暗的簡易汽車站,不遠處小賣鋪的燈光要亮堂許多,明晃晃的燈光打在邊疆身上,虛虛籠籠的感覺就像是擱在箱底多年的毛線衣,陳舊的味道破繭而出。

邊疆把手中的報紙還給店鋪的老大爺,扭頭看向我,頓了下說:“如果再不來,我考慮跟老大爺回家了……”

我不停地哈著熱氣,把手頭帶來的衣服遞給他:“天氣冷,穿上。”

邊疆看了眼手頭的花外套,自然地將它披在我身上:“你穿得也不多。”

夜裏濕氣很重,養母看到邊疆穿得少,又看了眼披在我身上的女士外套,尷尬地笑了兩聲,然後對我說:“明天我去隔壁老李家借幾套衣服過來,他家兒子跟他差不多。”

邊疆笑得很禮貌:“麻煩伯母。”

“客氣啥。”養母雖然很意外我的同學居然是個男娃,但是我覺得她對邊疆的印象很好,因為眼裏流露出來的歡喜讓我很熟悉,小時候買豬仔的時候,她每次看到好品質的豬仔兒,那神情跟現在一模一樣。

在回去的三輪車上,我看了眼邊疆單薄的羊絨毛線,把圍巾解下來遞給他。邊疆也不拒絕,接過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

“怎麽過來了?”我問他。

邊疆:“有點不放心,所以就過來了。”

“神經病。”我語文不是很好,找不到一個怎樣的詞可以形容我這時的心裏感受,隻覺得感動像是洶湧澎湃的海水,一撥撥地擊中心坎的某個地方。

回到我養母家,我把房間騰出來給邊疆,自己則是跟養母一起睡,邊疆也不知道客氣,笑著問我:“這是你小時候住的房間?”

我搖搖頭:“以前的家拆遷了,這是新蓋的。”

第二天清晨,養母早早地起來給我們弄早餐,邊疆起得也早,蹲坐在東北大灶跟前添加柴火,柴火在大灶裏燃燒發出霹靂嘩啦的聲音,明亮的火光將他的眉目照得清晰分明。

我取來幾個土豆,走到邊疆跟前:“我烤土豆給你吃。”邊疆連忙給我騰出半個位子:“過來烤。”

吃飯早飯,我和邊疆圍在放著黑炭的火盆子看電視節目,山區電視台,能收到的台很少,我反複按著遙控器,也找不到一個好看的節目來。

邊疆罵我無聊,然後選擇了一個“動物世界”的節目。

我笑笑:“要說無聊啊,沒人比得上你。”

邊疆知道我指的是什麽事,也不反駁什麽,隻是從善如流地把手中剝好的瓜子仁放在我手心,然後慢吞吞地說道:“還真是薄情寡義的東西。”

我低著看著火盆子裏麵炭火,啥語言也說不出口。邊疆說我是薄情寡義的東西,其實我還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呢。

我那天找他幫忙,不是也仗著他喜歡我嗎?

我把邊疆遞給我的瓜子仁還給他,笑笑道:“辛苦剝了那麽久,都給我吃了多冤啊。”

邊疆瞅了我一眼,過了會,他悠悠開口道:“夏子薇,你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我對你沒什麽要求。”

我張嘴:“邊疆,我做不到理所應當……”

邊疆淺笑,用手托著下顎,淡淡道:“如果覺得愧對我,跟嚴寒分手,這樣子你就會覺得理所應當了。”

我腦袋相當混亂,轉臉看向邊疆,他扭頭對我笑,笑容淺淡,仿佛要融化進窗外投到室內的幾縷陽光。

“我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我搖搖頭,然後從火盆子裏掏出土豆遞給他:“嚐嚐,我小時候最愛吃這東西。”

邊疆用手撥開土豆外麵的烤焦的皮,他雙手秀致雍潔,但是在無名指處微紅色的燙傷。邊疆見我看他手這裏,不大意地說道:“剛剛添柴火的時候,不小心燙著的。”

我:“去擦點牙膏。”

邊疆咬了口土豆,搖搖頭說:“小傷而已,過幾天就好。”

我“哦”了聲,然後繼續看電視,看到一半,心裏大罵這樣的節目怎麽能不被和諧掉,電視屏幕裏,正播放兩隻猴子**的鏡頭。

邊疆不動聲色地看著電視節目,然後不動聲色地換了個電視台,繼續不動聲色地看著。

我有模學樣,就這樣,兩人耗費了一個上午。

-

在養母家呆了三天,我過來的時候是一個人的旅程,但是回去,則變成了三人行,除了我和邊疆,還有第二天趕過來的嚴寒。

我不知道嚴寒怎麽知道我在養母家,本想質問他不去陪夏悠跑這裏來做什麽,但是當我發現他臉色比我還不好的時候,硬是把怒氣壓住了。

因為養母家房間少,嚴寒跟邊疆睡了一晚,他們睡的那張床是一張窄仄的單人床,我無法想象兩個人是如何睡的。

回去時候,因為弄不到機票,隻能坐火車回去,兩天一夜的路程折騰得我筋疲力盡。我和嚴寒的床位不是連號,嚴寒跟一對夫妻換了票,睡到了我的上鋪,而邊疆,則是睡在我對麵的床鋪。

一路上我們的話都不多,不過默契程度還挺高,每到吃飯時間,便輪流去買飯。

老實話,嚴寒能趕過來,我挺意外的,我本是這樣子想的,他最多打電話過來問我在哪裏,然後催我趕緊回去。

夜裏,我聽著車廂裏傳來的各種打鼾聲,翻來覆去間,我怎麽也睡不著。打開窗簾看車窗外的夜色,深藍的高空掛著一輪鐮刀似的銀月,慘淡的月色下麵是搖擺在江邊的蘆葦杆子,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

我肚子有些餓,爬起來吃養母讓我帶上路的小零食,有陳皮幹、南瓜糕、薯條……

“小薇,給我點。”說話的是嚴寒。

我遞了幾塊薯條幹上去,轉臉看了下邊疆那鋪子,那邊傳來細細碎碎的響聲,我輕聲問了句:“邊疆,你要來點不?”

邊疆冷哼聲,沒有後話了。

第二天下午到站A城,我跟嚴寒回夏家。坐在出租車上,我閉眼想著如果我回到夏家,夏盛泉的臉色又是怎樣的精彩,對了,還有夏悠。

在嚴寒過來找我的前一個晚上,邊疆跟我提過嚴寒,沒有任何的拐彎抹角,他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嚴寒不適合我。

我那時清楚明白地告訴他,這輩子我就認定嚴寒了。說完,我又罵邊疆挑撥離間。邊疆隻是笑,仿佛料到我跟嚴寒走不遠似的。

我很討厭邊疆這副神態,憤憤地說:“我跟嚴寒能否走下去,我自個明白,”但是往往,我自個也明白,嘴裏頭把話說的越是斬釘截鐵,心裏麵越是發虛地開始自我懷疑。

回到夏家,我本以為能看到夏盛泉的精彩臉色,但是王媽告訴我一個消息,我將會很長一段時間不用看他臉色。

原因是夏盛泉出國了,陪夏悠去美國接受治療。

我承認自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很是恍惚,原來在我離家那麽幾天,夏悠已經從A城的人民醫院折騰到海外名院去了。

王媽告訴我這消息的時候看了我幾眼,我知道,她想看看我這薄情寡義的東西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自責和內疚。

所以在回到夏家的第一個晚上,我反複思考了這樣一個問題,夏盛泉怎麽就生了我這沒良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