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年快樂。”

新年歡樂會在晚上十點多才結束,站在餐館的門口,有人建議去放煙花,有人說找個地方唱K好,因為意見不一致,大家便散去了,路過我身邊的一對情侶對話說:“還是開房好。”

我扶住莫瑤,拍拍她的後背:“你沒事吧?”莫瑤今天喝了不少酒,冰冷的啤酒一杯杯灌下肚子,我坐在她身邊硬是勸說不了她。

莫瑤蹲在路邊嘔吐個不停,中間夾著斷斷續續的哽咽聲。

我聽了難受,蹲下身子對她說:“莫瑤,別哭了,大過年的,要開心點。”

莫瑤擦擦眼淚:“子薇,我想他們啊,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我對著菜館外麵掛著的大紅燈籠研究了半天,然後拉拉她的手:“那就大聲哭出來吧,明天我給你買茶葉蛋敷眼。”

莫瑤抬頭望著我,驀地伸手抱住我,趴在我肩頭大哭起來。

莫瑤哭得蒼涼,冷風獵獵,昏暗的路燈下,我們兩人抱作一團,就像兩隻無家可歸的動物。我伸手拭去從眼眶裏奔騰出來的眼淚,倒抽兩下冷氣,笑著說:“莫瑤,如果不嫌棄,以後我們兩個就把彼此當親人一樣對待吧,反正我也沒有……”

我沒接著說下去,因為在我抬頭間,看見了夏盛泉,他就這樣立在我和莫瑤跟前,長長的人影掩蓋住我的身軀,投下大片的昏暗。

莫瑤哭得昏天黑地,良久,她拉開我,穩定住情緒,說:“你爸爸過來接你了,所以別鬧脾氣了,你跟我不一樣,有親人總是好的。”

我沒有反駁,拉著莫瑤要離開,但是莫瑤卻不配合,掙脫開我的手,笑著對我說:“我一個人回去就好,你跟你爸爸回家。”

我冷冷地看向夏盛泉,說不出任何話來,而夏盛泉從過來到現在也一直沉默著,冷冽的夜風吹翻了他身上的黑色大衣。

莫瑤離開,我冷得牙床打架,抬頭看著夏盛泉:“有事嗎?”

夏盛泉眼裏是掩飾不住的疲倦:“跟我回家吧。”

我低頭踢起了路邊的碎石,慢吞吞地說:“回家幹什麽,你是要把我送到勞管所去吃牢飯麽,不過這樣挺好的,可以少吃幾年夏家的飯。”

夏盛泉沒想到我會這樣子說,臉色不好看到了極點,不過難得可貴,他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隻是立在這裏不走開,直到我上了車才罷休。

我理解不了夏盛泉的心思,就像我永遠解不開嚴寒送我的那個魔方。

一路上,我和夏盛泉都沒開口說話,我掏出手機看時間,才知道我手機已經沒電了,回到房間,我給手機充上電,發現裏麵有不下三十通未接電話,簡訊也有數十條,除了同學發來的祝福短信,全部都是嚴寒的。

我一條條地看著嚴寒發給我的短信,心裏委屈地潰不成軍,嚴寒給我打電話,給我發短信,但是卻沒有來找我。

有些溫暖啊,真的經不起琢磨。

回到夏家,我洗了個熱水澡,正要睡覺的時候,王媽過來敲門,說她煮了夜宵,問我餓不餓。

我沒理會王媽,蒙頭就睡。

王媽在門外站了一會,便離開了。蒙著被子,我聽到她走樓梯的聲音,她下樓和夏盛泉交代時的說話聲。

夏悠也不在夏家,她應該還在醫院,大年三十,我是在學校吃的年夜飯,她在醫院,比我還要糟糕些,而唯獨強過我的,她身邊有嚴寒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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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王媽給我送來了早飯,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夏家年初一很少吃麵食,但是我是胡珊珊的時候,每當年初一,都會吃上一大碗的餃子,而好吃的韭菜肉餡餃子是年三十晚上,我養母一個個包起來的。

我吃了幾個餃子,猶豫了很久,給邊疆打了電話。很快,他接通了電話。

我說:“邊導,新年快樂。”

邊疆默了兩秒鍾:“新年快樂。”

我:“嗬嗬,可以借我點錢嗎?”

邊疆默了五秒鍾:“好。”

我說:“謝謝。”

邊疆:“不用,遲早要還的。”

夏盛泉不讓我出門,我偷偷地從後門爬了出去,然後來到和邊疆約好的A中操場。邊疆來得比我早,穿著一件深色英倫大衣立在籃球架下,

我跑到他身邊,仰著腦袋跟他說謝謝。

邊疆抿唇笑了下,從袋裏掏出一個印著金色花紋的紅包:“告訴我,為什麽向我借錢。”

我:“缺錢了。”

邊疆冷笑了下:“缺錢到需要賣孔明燈維持生計了。”

我:“讓您笑話了。”

邊疆輕哼,走在我的前頭,開口問:“小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往石階上麵一坐,將腦袋擱在膝蓋上,慢吞吞地把所有的事告訴了邊疆。前幾天,我還因為難堪找借口欺騙他,但是今天,待我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心裏反而舒服很多。

邊疆聽完後問我:“真的要去你的養父養母家?”

我點頭:“我想他們。”

邊疆仰著腦袋:“行,我給你弄張車票吧。”

中午,我在午飯之前回到了夏家,夏盛泉雖然不高興我的獨自出門,但是看到我回到家,也沒說什麽責備的話。

年初二,我接著出門購物,買了許多A城的特產和補品,邊疆看到我買的這些東西,眉頭就皺起來了:“早知道我從家裏給你捎點來。”

我開玩笑道:“你們家那些全都是特供,我提著它們上路不安全。”

邊疆拍了下我的腦袋:“走吧,先把這些東西存在我家。”

我站著不走了:“要去你家啊,我……還是不要了。頓了下,“我提著那麽多禮品盒去你家,多不成樣子啊,而且這些禮品,我還要拿回來的。”

邊疆朗聲笑起來:“也是,又不是把媳婦領回家。”

我扯了下嘴角:“邊導好幽默。”

邊疆瞥了我一眼,冷冷道:“誇獎了。”

把所有的禮品寄存在了A城的南站後,我攥著手頭的兩張來回飛機票,又回到了夏家。我去養父養母家是明天9點的飛機,機票是邊疆給我準備的,他說:“坐飛機去吧,女孩子一個人坐火車不安全。”

我:“空難了怎麽辦?”

邊疆瞪了我一眼,罵我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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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幾天我每次出門都能回來,夏盛泉便不怎麽管著我了,隻是在我回到家的時候會問我去哪裏了。

所以第二天,我沒有走後門,而是直接從大門出去,來到了A成的南站機場。

邊疆有來機場送我,臨走之前還問了我養父養母的家庭地址,我把大概的地址寫在紙條給他,邊疆看了眼地址,又說:“別舍不得漫遊,我給你充了些話費,應該夠你這趟用的。”

我挺感動的:“從你身上拿走的這些錢,我都會還給你的。”邊疆習慣性對我冷哼:“行了,我記性好,以後準從你這裏連本帶利地討回去。”

我用力地點點頭,拉上邊疆的手臂:“你也相信我以後定能發大財的吧?”邊疆配合地笑了兩聲:“你,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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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歲離開養母家,離開的時候沒留下任何電話,隻是用一張小紙條記下來了住址,就像當年我被拐賣到養母家,在床頭刻下夏家的門牌號。

年幼的時候,總有那麽點執著勁兒。

下了飛機,我開始兜兜轉轉地轉車,去鄉鎮的小巴很擠,濃重的鄉土口音撲麵而來,我覺得異常親切,手捧著家鄉的烙餅大口吃了起來。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小巴,我終於拖著大包行李擠下了車,外麵的空氣新鮮得不可思議,我抬頭看天,大片大片的晚霞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看見的桃花樹,落英繽紛,淺淡的顏色也能演繹出最絢麗的色彩。

鄉鎮改變很大,即使我記憶再好,我養父養母的家具體在哪個方位,也模糊得不成樣子了,我拿出小紙條問路,賣茶葉蛋的大媽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那地方早就拆了。”

我把紙條放進袋子裏去,繼續問:“那您知道吳春強搬到哪裏去了嗎?”

茶葉蛋大媽瞅著我看了很久,然後拍了下腦門:“姑娘你不會就是他們家的那閨女吧?”

我點點頭:“我就是他們家的閨女。”

大媽激動地拉上我的衣袖:“走,我帶你去看你媽。”

大媽介紹自己是我媽隔壁鄰居家的四妹子,說完問我還記得她不。我老實地搖搖頭。大媽爽朗地笑笑,打量我的穿著,問:“你那親爹對你還好不?”

我扯笑:“好,他對我挺不錯的。”

大媽捏捏我的胳膊,感慨說我是個小姐命。我心裏想到,如果夏盛泉繼續凍結我的信用卡,我估計還真成了“小姐”命了。

一路上,大媽不停地跟我講養母的事情,從頭到尾沒有提到我養父的情況,我問她:“我爸呢,他怎麽了?”

大媽停下腳步,苦笑下:“車禍了,就在你走後第二年。”

我“哦”了聲,敲了敲房門,沒人應答,大媽在一旁說:“估計下田去了,要不去我姐姐家坐坐?”

我坐在門前的石頭上,笑著對大媽說:“我就坐在這裏等吧,謝謝您帶我過來。”

大媽拗不過我,拉拉圍裙離開了。

原來我的養父已經去世了,在我來夏家的前幾年,我會問夏盛泉我養父養母的情況,多數情況他是閉口不談,而其中有次,他估計嫌煩了,告訴我他們很好。

這就是夏盛泉說的很好,兩個至愛親人死了一個。

我在門口坐了一陣子,然後一個穿土紅色棉襖的婦女向我奔來,我站起來,用方言喊了聲:“媽。”

養母表情激動:“姍姍,你咋過來了呢?”過了會,摸摸我這裏摸摸我那裏,眼裏噙著閃閃的淚花,“快進我歇歇。”說完,便拉著我進了小屋。

對於養母,雖然現在少了一份親昵,多了一份生疏,但是踏進小屋開始,心裏還是滿滿的親切感。

晚飯,養母給我做了小時候我愛吃的幾個菜,我吃得狼吞虎咽,吃飯的時候她跟我說了養父的事情。

“你離開後的第二年,你爸想去城裏找你,順帶給你稍點吃的,沒想到半路上就出了車禍。”

我心裏頭慎得慌,默默地扒著飯。

“出事的半年,我不知道你那邊的爸怎麽知道這事,讓人送來了一筆錢。”養母摸摸我的手,“這錢我沒用,一直留到現在,如果以後不嫌棄,等你出嫁了,媽給你置辦嫁妝。”

我用力地點點頭:“成啊。”

吃完晚飯,養母給我鋪床,我拿出調了靜音的手機,打來的未接電話把我原來的三格電折騰到了一格電。

可以想象,裏麵有夏盛泉的,有夏家的座機,也有嚴寒的,而剩下的,全部都是邊疆的。不排除有賭氣的成分,如果以前,我一定會給嚴寒回個電話,但是現在,我腦子全都是他抱著夏悠上救護車的情景。

出了這樣子的事情,除了夏盛泉,我明白最難受的人就是嚴寒了,嚴寒認識夏悠比我要久,他們兩人度過了最美好的童年,這份情感即使沒有情愛,擱在心頭哪個地方,也是濃濃的情誼。

我不想為難嚴寒,但是我也不想為難自己。嚴寒不想讓我難過,也不想難過了夏悠,每個人心中總有那麽一隻天平,孰輕孰重,有時候連自己也衡量不出來。

玩弄著手機,我撥通了邊疆的手機號。手機剛接通,就傳來邊疆氣急敗壞的聲音。

“夏子薇,我不是讓你保持聯絡嗎?”

我不好意思地說:“一直靜音著,不是沒聽到麽。”

邊疆又罵了我一頓,然後吼道:“來車站一趟,快。”

我愣住了:“哪個車站?”

邊疆:“香樹鎮的車站。”

我:“……”

過了會,“邊導怎麽也跑這裏來了?”

邊疆沒給我解釋其中的緣由,忍著怒氣道:“過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件衣服,冷死我了,什麽鬼地方,真能凍死人啊。”

我從**爬起來,養母問我去那裏?我不知道怎麽解釋,向她要了件大衣,悻悻道:“我有個同學過來旅遊,我去接他。”

養母驚嚇住了:“那快啊,我跟你一起去接他。”說完,一邊找衣服一邊嘮叨著,“你這同學也真奇怪,大晚上過來旅行,也不知道坐什麽車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