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芋頭糕（一）
雖然回京是不得不麵對的事實，但他有心拖延，倒恨不得永遠回不去那個常人削尖了腦袋也擠不進去的富貴圈。
曹公公最是著急上心，他一心想早些帶世子回去向大長公主複命，便不住地催促。
趙子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中長鞭一揮，**的馬兒立刻揚起蹄子就跑沒了影兒，旁人的馬如何能跟趙子寧的禦賜寶馬相提並論，曹公公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追了上來，氣喘籲籲之下也安分了不少，生怕再惹怒了這位爺，回頭又追不上了。
若是在回京的路上都能把人跟丟了，他這公主府上頭號總管的位置可就不保了。
可就算怎麽磨蹭，還是到了京城，一入城門，在邊上等候的家丁家仆們就圍了上來，簇擁著趙子寧回了宣國公府。
有專門望風的仆人已經先行回去稟報了，剛進了家門，趙子寧就被告知國公爺在書房等他。
他看了眼周圍，朱牆大院，遍地仆從，甚至好些得臉的下人還身著錦衣。
這便是世人所奢的高門大戶了，也是他從小生長的家，明明入目都是富貴榮華，連一花一草都由專人打理的欣欣向榮。
可他卻隻感到了無邊壓抑，壓得人幾乎要喘不過氣。
一個深呼吸後，趙子寧這才對跟在身邊的諸多隨從說了聲“走吧”。
宣國公趙永忠的書房格外寬敞明亮，趙子寧記得除了父親的幕僚和貼身侍書，平時這裏是不會讓旁人進出的，尤其是女人。
今日，那裏頭卻傳出了女人的嬌媚笑聲，還有一個不陌生的少年聲音。
書房的門沒有關，他站在門口就能看清裏麵的人，坐在主位上的正是他的父親趙永忠，旁邊兩位分別是父親的如夫人鄧氏及其所出的庶弟趙子康。
他們三個人說說笑笑，倒更像是完整的一家子。
趙子寧安靜地在門口等著，還是鄧夫人抬頭看了眼門口才發現了他：“哎呀，世子回來了，定然是來跟公爺您請安的，妾身便先帶著康兒回去了。”
這話說得很是自覺，即便她是為國公爺生下了兒子的女人，但一個妾室是斷然不配跟在趙永忠身邊受一個已經得了朝廷冊封的世子的行禮請安。
甚至在退出書房時，她還主動朝趙子寧屈膝行禮，趙子康也跟著施了一禮。
趙子寧視若無睹地走進了書房，收斂了所有神色，向趙永忠躬身行禮：“子寧剛回京城，特來向父親請安。”
“去了趟江州，”趙永忠也不讓眼前多日未見的長子起身，方才同妾室庶子相處的一臉溫情也消失了，淡淡問道，“可玩夠了？”
“京城之大，子寧長至十七歲尚不曾踏遍各處，”趙子寧不卑不亢道，“此趟江州之行，所去不過數日，見識甚少，卻也得窺江南一二風光。”
“罷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曾有過踏遍山河的想法，但你與康兒不同，你將來是要接替我這個位置的，哪有那麽多時間供你遊山玩水，早些為朝中做事為家中積攢榮耀才是第一要緊事。”
趙子寧想到自己方才看見的趙子康望向父親的眼神，仰慕中充滿了尊敬，他都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趙永忠了，那眼神中又有著討好與希冀，仿佛隻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向父親，父親就能滿足趙子康的所求。
他當然明白趙子康想求什麽，不過是他的世子之位罷了。
趙永忠收回剛才看長子的目光，繼續說道：“你母親在你走後就搬去了公主府侍奉你祖母，她們一直都惦記著你呢，換身衣服去給你祖母請安吧。”
母親不會平白搬出府，且與祖母的婆媳關係也一向平平，自然不會是主動搬去公主府的，聯想到方才宛如女主人作態的鄧夫人，即便他是男子，那些內宅的肮髒齷齪事又有什麽想不通的呢。
再次行禮出了書房，回自己院裏沐浴更衣後已經是下午了，房裏的大丫鬟照例上前為他束發。
趙子寧發現，這個伺候了自己多年的丫鬟居然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心也大了，居然敢敞著胸口來侍奉他。
他想起了當年母親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早上伺候主子穿戴的時候使了心機，被父親看中開了臉，母親雖氣憤，但在當時也無可奈何。
那個丫鬟後來被抬了姨娘，在難產中一屍兩命了，可區區人命並不能消退府中人人想往上爬的野心，現在自己身後的這個丫鬟不就是嗎？
趙子寧走出自己房門前留下了一句話，說以後房裏再不用留這個丫鬟伺候了。
不用回頭了他就能想象出身後眾人的反應，企圖勾引主子但失敗了的丫鬟都會被攆出府，其他的家生奴仆則會想盡辦法讓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或姐妹過來補上這個缺，萬一就被他看上了呢？
畢竟，在這公府之中，趙子寧是權勢地位僅次於國公爺的男人，還如此年輕俊美。
直到走出了宣國公府的朱門，趙子寧才覺得自己終於喘上了氣，可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比國公府更加富貴壓抑的大長公主府。
靖安大長公主身份尊貴，又有了年紀，自然看重規矩，嫡長孫回來不久就來請安，顧及趙子寧的精力，難得沒多說什麽，隻把宮中賞賜下來的芋頭糕叫他帶去吃。
趙子寧看了眼站在邊上幾欲落淚的母親，為人子的孝心還是讓他為母親出了一回頭：“祖母，孫兒先前同父親請安時，見鄧姨娘身著紅衣，可是祖母賞她的？”
“區區一個姨娘，也敢穿紅衣！”靖安大長公主皺眉道，“定是你父親被她迷了心竅，這事我回頭會說他，你也該累了，回去同你母親說會兒話，用晚膳了再叫你。”
跟大長公主告退出來後，看著自己的兒子回來了，何夫人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的兒，你再不回來，為娘都要被她們氣死了！”
當下便把府中的姨娘們是如何的作妖、趙永忠是如何的寵愛妾室、大長公主又是如何的偏心，通通跟趙子寧抖了個幹淨。
趙子寧一邊吃著大長公主賞下來的芋頭糕，一邊聽母親訴說著。
宮中內造的點心，味道自然不差，可配著這些煩人的瑣事就變得讓人難以下咽了。
一盤點心吃完，母親也哭完了，丫鬟們又來請去用晚膳了。
大長公主坐上頭，命他在邊上陪坐，何夫人卻必須得站在邊上伺候婆母用膳。
看著滿桌珍饈，自己的母親貴為正一品國公夫人，卻也得遵守禮儀規矩親手為長輩布菜，趙子寧隻覺得自己剛才拿起的那雙銀筷子簡直重如石棍。
何夫人想讓兒子多吃些，話剛出嘴就被大長公主訓斥“食不言寢不語”，趙子寧再沒了食欲，渾身難受地想吐。
可他剛站起身，眼前一黑，整個人便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