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麻辣燙（二）
錢小二心裏想的東西秀秀當然不會在意，她正一邊煮著菜一邊在想，怎麽今兒趙子寧沒來她麵前刷存在感了？
抬眼一看，對麵茶樓上的窗戶扇扇緊閉，再沒有一個人從其中一扇投出目光來看她。
秀秀心中一窒，有種莫名的失落，連帶著手上的動作都慢了幾分。
“娘子，加肉的那份煮好了嗎？又有新客人要加雞蛋的。”雲欣走過來朝她說道。
“加肉的那份好了，”秀秀猛然回神，撈出一份，又重新去夾菜下鍋，“要加雞蛋是吧？”
嘴裏說的是“雞蛋”，手卻又伸向了裏脊肉片。
“娘子？”雲欣擔憂地問道，“您這是怎麽了，看著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秀秀擠出一個笑容，道：“可見我這是忙傻了，連雞蛋和肉都分不清了，你來替我煮吧。”
說著，就把手裏的長漏勺遞給了雲欣，自己又忍不住朝茶樓看了過去。
可惜，一起如剛才一樣，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其實她不知道，趙子寧就在那茶樓。
隻是不同於平時他坐在雅座上品茗看她，今晚的趙子寧已經在地上跪了一個時辰了。
一個頭發花白但沒有喉結的男子走近，尖聲問道：“世子已經跪了整整一個時辰了，可認錯了？”
趙子寧低頭不語。
那男子也不惱，反而笑道：“世子果然年輕，心性烈了些，但也請您想想家中長輩，‘父母在，不遠遊’的道理難道還要旁人來教您嗎？我的世子爺呀，馬上就是您的生日了，家中多少人為您準備著呢，您難道還準備在這地方過不成？”
趙子寧已經不抬頭，眼睛雖然還是朝下看，但嘴角卻微微勾起，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曹公公，既然長輩之命大過天，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又是哪兒來的狗膽敢閹了自己進宮當太監，不怕自家祖宗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不安寧？”
曹公公臉色一僵，隨即眯起雙眼道：“世子好口才，不過咱家是打小就被宮中派來侍奉公主娘娘的，自然隻聽公主一人吩咐，大長公主要您回京，即便您不願意回去，到時候奴才我便是綁也會把你綁回去！”
“既然世子您不肯認錯，那便朝著這京城的方向一直跪著吧，若是想不通便直接跪上一宿得了，”曹公公說到這裏還假模假樣地朝他欠了下身子，“咱家便先行告退了，哼！”
曹公公拂袖離去後沒多久，抱劍就悄悄走過來了：“世子爺，您沒事吧，要不我先扶您起來吧？”
趙子寧抬起頭看他：“抱劍，你也覺得我來江州這一趟是錯的嗎？”
抱劍哪敢直言主子的對錯，陪了個笑臉道：“金娘子今日店裏又有新花樣賣，我在下頭找了個角落看著，半天不見她往咱們這邊送，連我也要以為她是沒良心忘了您，可先前她往這二樓看了好幾眼，見您這兒的窗戶關著，她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可見這一趟，您來的不是一廂情願。”
趙子寧沉默不語，抱劍要來扶他，他卻微微搖頭不起。
抱劍無法，又想去對麵請救兵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我從始至終都不覺得自己有錯，若真要說我哪裏錯了，便是錯生成了大長公主的孫子、公府嫡長子。”
這話一出，把抱劍驚了個夠嗆：“我的世子爺，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讓旁人聽到了，指不定怎麽編排您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呢！”
趙子寧不再說話，以他從小接受的禮儀教導，當然不會做出為了一個女人而離家叛親的事，縱然策馬來到江州是想見秀秀，可背後未必沒有想逃出家族的念頭作祟。
他出身在一個榮耀又顯赫的家族，趙氏得以尚主，他的父親就是公主的獨子，而他又是父親的嫡長子，這些讓他一出生就擁有了公府世子的顯赫地位。
大長公主身份尊貴，即便下嫁趙氏，隻要龍椅不易姓，她至死都是皇室的人，是“君”，而趙氏的其他人都隻是“臣”，所以他敢違背父親的意思，無視父親派來的人，可當曹公公帶著靖安大長公主的話出現在他麵前時，他不得不跪下。
盡管他不覺得自己該在一個閹人麵前跪下。
他跪的，分明是權勢。
想通了他不得不承認的這點後，趙子寧冷著臉在膝下失去知覺前還是站了起來。
“抱劍，今晚你親自去看著曹公公，要是他不安分也不用對他客氣，”他的眸中一片涼意，不見半點溫情，“畢竟，我才是大長公主的嫡長孫，誰會為了一個太監跟自己的親孫子置氣呢？”
抱劍領命道“是”，轉身便去了。
趙子寧推開了窗戶，這扇窗在曹公公來到他麵前時就被關上了，直到現在才被打開。
秀秀店裏燈火燒得很旺，隔壁的米鋪都關了，她那裏倒還有不少客人，不知何時還多了個幫忙的小夥計，人倒也勤快，重活兒他都幹了，一直殷勤地讓秀秀歇著，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這人不順眼。
店裏的客人一個個吃得都很滿足，時不時還同掌櫃的說幾句閑話，秀秀也都笑著回應。
在這一刻，趙子寧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想留在江州不回去了。
他承認，他貪戀這裏的市井燈火，貪戀那個笑起來就讓人心生暖意的小娘子。
即便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或者說，憑他的家族，他永遠無法融入於一個市井人家。
正看得怔怔時，秀秀第三次抬頭看了過來。
這次，兩人目光相對。
秀秀笑了，雙眼亮晶晶的，讓他不由心生一種萬千星辰不及她眸中光輝的感覺。
對麵的少女朝他招了招手，隨即又轉過身子繼續忙碌了。
趙子寧不自覺地摸了摸胸口，感覺到自己那顆因悸動而跳的心，轉身下了樓。
他想同那個讓他念念不忘追到江州的女孩說幾句話，盡管他已經出了茶樓都沒想好要怎麽開口，可是佳人就在眼前，說什麽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