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入彀中

宣王知道如今情勢緊迫,他要救甘棠姑姑,必須托付可信之人。

隨駕入京的人裏,井儀是宣王七歲那年,甘棠請示先宣王,調到他身邊的大伴。井儀雖是太監,可天生塊頭大,力氣也大。井儀陪當時還是世子的宣王習武,世子沒有太大長進,井儀的進步卻一日千裏。故而宣王的貼身護衛任務,是由井儀擔當,若此次需要在宮中動用武力,也非井儀不可。

甘旭雖然是宣王的侍衛長,在封地軍事方麵,也很有建樹。但是一遇到甘棠的事,就六神無主,不可堪用,更何況宣王也不可能讓甘旭再卷進這件事情裏來。

至於行止、春雨、夏滿,雖也是甘棠提到宣王身邊的,但實際上原本是侍奉先宣王和王妃的人。他們年長一些,宣王和甘棠平日也多倚重。但這幾人事事以宣王為重,宣王若要冒險,絕不可用他們。

秋露、冬雪,是宣王和甘棠五年前到集市上“微服私訪”時,從人販子手裏救下來的一對小姐妹,後來甘棠**出來,放在宣王身邊。秋露今年十八歲,雖比甘棠小上一歲,但與甘棠身形仿佛。如今別無他法,宣王決意要用秋露換出甘棠。

宣王如何密謀行事不提,安玉琳回宮後,馮掌印正在司禮監值房等他。

“幹爹,兒子回來了。您老交代兒子的事,兒子都已經辦好了。”安玉琳躬身稟道。

馮掌印把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說道:“辦差歸辦差,宣王那邊你多上點心。依咱家看,宣王爺隻要過了這個坎兒,說不得會有大造化。”

安玉琳猶豫了一下,還是湊到馮掌印旁邊低聲問道:“幹爹,不知甘棠姑姑究竟……”

馮掌印上下打量著安玉琳,道:“咱家還以為你沒有那個找對食的心思,原是你眼界高,可女人再美也沒有自己的命重要。陛下用甘棠這步棋來考校宣王,任誰摻和到這件事裏都是個死。”

安玉琳忙稱不敢,退下後回到房間,便有人前來稟事。

小李子公公鬼鬼祟祟進來,低聲稟告道:“幹爹,兒子已經打好招呼了,昭仁殿的宮人必不敢為難甘棠姑姑。您叫兒子找的人,兒子也找到了。萬一有了旨意,就將人溺死,過幾個時辰再報上去,便看不出模樣了。”

安玉琳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掛著的鳥站架處,捏起瓜子逗弄上麵站的七彩金背文鳥:“出宮的事呢?”

“把甘棠姑姑換下後,扮成小太監,兒子親自帶出宮,送到幹爹府上。一應人都打點好了,做事的都是找的宮外有家人的,他們的命都在幹爹手裏,必不敢泄密。”

“若事情有變,就把人都處理了。下去吧。”文鳥啄了一下安玉琳的手,將瓜子搶走,他也不以為意,隻叫人下去。

“幹爹,兒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小李子跪在地上,猶猶豫豫地說道。

安玉琳瞥了一眼小李子,道:“在咱家麵前,還來這一套,有話就講。”

“幹爹,不是兒子要多嘴。如今這個時候,滿朝上下都如履薄冰。將來哪位主子成了儲君,都得依仗幹爹呢。幹爹要救個把人,也不是不成,隻是犯不著為宣王擔這麽大的幹係呀。”

“你這是,在教咱家做事?”安玉琳垂眼看著小李子,聲音輕飄飄的,卻把小李子嚇得直哆嗦。

“兒子不敢……兒子……”小李子不住地磕頭求饒。

安玉琳又將目光移到文鳥那裏,道:“罷了,你有這個孝心跟咱家說這些,咱家不怪你。隻是,此事咱家自有主張,不必再說了。櫃上有一套琉璃茶盞,你且拿著吧。”

“兒子謝幹爹賞。”小李子偷偷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不敢多言,捧了裝琉璃盞的盒子退下了。

“這樣金尊玉貴養著的寶貝,磕了碰了都叫人心疼,”安玉琳輕撫著架子上羽毛豔麗的鳥兒,歎道,“攪亂了咱家的心,怎麽也不能讓你飛走了不是?”

嘉和四十三年,十月十八。保和殿,賜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宣王趁皇帝與眾臣說話,偷偷離席退出殿外。皇帝輕輕瞥了一眼,馮宇也默默退下。

宣王按著記憶中父王曾對他講過的,皇宮宮殿的大體分布情形,帶著井儀、秋露一路小心避讓侍衛、宮人,來到了乾清門附近。黑夜中的重重宮殿,像一隻隻猙獰的巨獸,等待撕碎一切敢於靠近的人。

“千歲爺,這情形不對啊。按說乾清宮乃是皇宮重地,怎麽可能沒人把守?”井儀雖不擅長權謀,可也能看出這裏明顯有問題。

宣王整了整朝服,道:“此事另有內情,不足外人道。你等隻需知道甘棠姑姑為保全孤,尚能不避斧鉞。縱刀山火海,孤也萬不能棄她而去。”

“奴婢鬥膽請千歲爺在此等待。若奴婢二人失手被擒,千歲爺隻說是奴婢等自作主張罷了。奴婢們死不足惜,若陛下降罪於王爺,那才是滔天大禍啊。”井儀跪倒在地,拜求宣王。

宣王道:“孤意已決,毋須多言。”然後便大步走向乾清宮,井儀、秋露見狀緊緊跟隨其左右。

甘棠正舉著本書在看,便聽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抬頭一看,竟是宣王帶人進來了。甘棠手裏的書啪的一聲掉落在地,她疾步走向宣王道:“王爺怎麽來這裏了,行止呢?”

“行止勸孤不要向皇爺爺求情,故而此次宮宴,孤沒有帶著他入宮。”宣王抓著甘棠的手,上下打量,見甘棠不像受傷的樣子,隻是去了配飾,換過了一身青色交領襦裙的女官常服,這才放下心來。又接著道:“甘棠姑姑,你和秋露換過衣裳,孤帶你出宮。咱們立時回封地,想皇爺爺也不會大動幹戈,派人到封地去拿人。”

甘棠雙眼一閉,淚水滑落臉龐。宣王大驚,趕忙伸手扶住她肩膀。甘棠心中暗悔:行止本是伺候先宣王的人,所以自己才對他多有倚重。如今看來,行止七成是皇帝的探子,還有可能是其他藩王的人。明明她在藩地時就給了行止一顆蠟丸,並囑托行止,如果到京後失去了她的消息,宣王要救她時便將蠟丸交給宣王。並說甘棠姑姑還傳出口信,讓宣王不要妄信他人之言,卷入皇城的紛爭中。行止不但沒按她所令,還勸宣王不要向皇帝求情,火上澆油之下,宣王定會放棄先求情而打草驚蛇,反會為了她鋌而走險。

“行止他……唉,沒想到我機關算盡,竟然所托非人。”甘棠臉色蒼白,語氣也失了一貫的從容:“王爺趕緊帶人離開,若有人問起,隻說是酒醉走岔了路。”

“甘棠姑姑,孤怎麽說也是皇爺爺的親孫,不至……你隻管跟孤走,皇爺爺若降罪,大不了削了孤的藩王銜。”

“甘棠姑姑,事態緊急,請與奴婢換過衣服。”秋露也跪道。

“你若留在這裏,萬萬逃不過一死,我還有何顏麵與冬雪相見?你若念著我與王爺的恩情,以後替我好生侍奉王爺就是了。”

秋露再拜道:“甘棠姑姑,若非您與王爺相救,奴婢與妹妹如今早不知淪落到何種境地。奴婢蹈節死義就在今日,望姑姑成全。”

“你們這是胡鬧,井儀你趕緊帶王爺走!”一個十七年未嚐一見的皇孫,在當今皇帝那裏,又算得上什麽。夜闖乾清宮,視為刺王殺駕,乃是死罪。甘棠知宣王是落入皇帝彀中,忙反手拉住宣王的胳膊,就要將他往殿外推。

殿門一開,就見馮宇帶人站在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