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襄王夢

永清這才發覺。

她的眼淚已滴淌到許長歌緊箍著她的手臂上。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奇怪,她的內心深處既不惱怒他的輕薄,也不擔心他會拒絕她的要求。有什麽好哭的呢?

但,一旦明白了自己竟是這樣的想法,怨楚便湧了上來,就在他懷中,放聲慟哭。

許長歌身子陡然一僵。

她的哭聲不再似幼時嬌縱,仿佛遭受過天大屈辱一般,一聲一聲直搗他的肺腑,讓他漸生愧疚。

他不再鉗製,輕柔地摟住她,如以前一般輕拍她的背脊,撫攏她的發鬢。

排山倒海的宣泄並未持久,一陣爆發以後,她便轉成了小聲抽噎:“我要回宮。”

許長歌低低道:“我送你回朝京,回到蘧皇後身邊。”他的內心突然動搖,不願看她如同困獸一般,在皇帝這盤棋局之中孤勇廝殺。

“不要。”永清一怔,迅速從他懷中掙出,“我的事,還沒做完。”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眸尚且濕盈盈的,但煥出的神采,是他前所未見。

不用想,也知是與今日那信平坊有關。

“你和太子今日去見了荀鏡。”他心中生出的羨妒逐漸酸楚,“荀固的女兒是太子妃,已結椒房之親,荀氏如今還想尚主?”他聲音驀然一沉,“是不是,太子的主意。好叫他穩坐東宮,高枕無憂。”

“即便我下嫁荀鏡,又如何?”她有意無意地牽動著他的情緒,試探著他對她的底線在哪裏,“荀惟明身出名門,品性高潔,又是三哥的妻弟,想來阿娘也會滿意這門親事。”

話音未落,她又被他攬住腰身,對上他蘊著笑意的眼睛:“公主今日沒有見荀鏡,是在誆臣。臣可以理解為,公主心中有臣麽?”

“你……你在胡說什麽。”他目光洞悉而灼烈,她的謊言也顯得無力。

“公主若是見過了荀鏡,必會說他儀貌端方。但公主並未見過他,又知臣為太學博士,必定是見過荀鏡,不敢在相貌上信口雌黃,隻得稱讚他品性高潔。”她被他說得逐漸垂下頭去掩飾窘迫,許長歌亦愈發趨近她的臉頰,不肯饒過她,“但公主為何要順著臣的話,誇讚荀鏡?公主想看臣是否嫉妒,是否失態?”

永清已然惱道:“你怎能如此狡詐!”

此刻許長歌隻為窺見她的一絲心意而歡欣。

“公主想看,臣自然傾力奉上。”他的手指,勾上她腰間衣帶,“隻是,失態有很多種,不知公主想看哪種。”

身畔許長歌的呼吸已變得緩慢而沉重,這種陌生的起伏,讓她突然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妙。

“許侍中。”永清輕聲問,“這也是父皇吩咐的麽?”

他眸中驀然清明了幾分。

永清暗自鬆了一口氣,卻隱約惆悵。

不料他反問:“公主在臣懷中,安之若素,亦是皇後殿下吩咐的麽?”

她聽到皇後兩個字,驕矜橫生,嗬斥道:“你大膽。”卻被他抱得渾身發軟,舌尖轉出的音也不大穩當,頗有幾分嬌氣。

許長歌輕輕一笑,為她係好衣帶。

永清不由想,這可能就是太子所說的“恪守於禮”了。

但他還是貪在她腰間,不肯釋手,倏爾,他在她鬢邊,審慎而猶豫地問:“若臣向陛下請婚……公主可願意……?”

永清很想問,這也是皇帝安排的嗎?

一轉頭,望見他星火躍然的眸子,仿佛燃燒的是經年的期待,猜疑和刻薄便無法脫之於口,取而代之的是胸腔裏慌惶無措的悸動。

她垂下眼睫,不忍再看:“阿娘她,不會準許的。”

“臣知道,”他沒有一絲受挫,畢竟他早知如此,反而被她的曲折委婉所鼓舞,輕柔地捧起她的臉,“臣問的是,公主的心意。”

“我……”永清猶豫半晌,一個不字在她唇間,無論如何都推不出來。

許長歌或許以為皇帝對他的愧疚,可以為他請到一道婚書,但他既非列侯,又非外戚,更不是公卿世家,朝京必定是上下一齊地反對。既是如此,又何必給他,也給自己一絲荒謬的期許。

她每一次心跳,腦海裏都會叫囂著,許長歌和她絕無可能。

但越來越頻仍的心慌意亂,夾雜著悲哀讓她如鯁在喉。

“臣知道了。”不待她狠心下拒絕,他仿佛會讀心,微微一笑,“在公主能拒絕臣之前,臣,還有機會。”

她被他盯得聲如蚊呐:“什麽機會。”

他這話頗有點絕望的意思,卻被他說得仿佛勢在必行一般:“一個供臣垂死掙紮,讓公主無法拒絕的機會。”

永清突然,自以為地探到了他的底線。

於是她得寸進尺:“那侍中自然會對我知無不言。”

許長歌哪裏不知她的算盤,反問道:“若臣言多有失,夾雜妖惑之語,公主可分辨得出來?”

“我們可以試試。”永清鬥誌頓起,眸中神采飛揚,“西京的錢,去了哪裏?”

許長歌倒沒想到,她一上來便問如此機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