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長史

“公主可認識她?”窗牖擋板被李功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半,他看那少女沒有異動,再讓出位置,讓永清看了一眼。

永清有些驚訝:“是她。”

那在朱雀門下喊冤的少女。

“公主真的認得她?”李功再度確認,“這女娃可非等閑之輩,被人圍住毫不慌張,恐怕受過訓練,或許,是燕闕宮中派來的。”

李長史謹小慎微,如此想也無可厚非,但永清還是直覺,這女孩子隻是單純地初生牛犢不怕虎罷了。

她笑道:“方才在天子麵前,她被虎賁軍喊打喊殺都麵不改色,更何況長史你呢。長史不必過於憂心。”

“天子麵前?”李功詫異,但能和西京作對的人,大概不會和他們過不去。

永清轉身進了屋,那方才還無所畏懼的少女,一看見她便直跪在地,滿是灰泥的臉掛下兩條淚箸:“公主救命!求求您救救我爹!”蘇蘇去扶她,她也不肯起,“我知道皇帝是不會管我們了,隻有公主肯理我!”

永清哪見過這樣喊冤的架勢,隻看她哭得心酸:“你先起來,我不會不管你。”

李長史在軍府掌事多年,多少留個心眼,示意永清暫且不要接近她,問道:“你籍貫何處,叫什麽?家中遭了什麽事,為何來公主府鳴冤,可在籍地已有案獄?”

如此提綱挈領一問,那少女擦幹眼淚,一張臉愈發抹得花裏糊塗,她答道:“我叫阿離,和我爹住在燕闕郊外的鴻固原上,我不知道我是哪裏人,我是我爹在燕闕北郊撿到的……我爹以前是個遊俠,直到年前,他決定安定下來過老實日子,在鴻穀原上買了一塊田……”

她這段身世說得永清頭皮發麻,完全與她所學的典律相悖,不由打斷:“你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你們沒有名籍麽?你們是流民?”

她記得,大燕對生民籍貫的律令是極為嚴苛的,百姓隻要出生就會被編入名冊之中,每年都會有鄉老嗇夫檢視,若是人數對不上,那這消失的人立刻就會被記作亡匿脫籍。在籍者皆是良民,若不在籍了,被視作流民,那便如野狗一般,生死皆無人在意,也不受律令庇護。

遊俠,聽起來任俠好勇,頗有快意恩仇的意思,但說破了不就是脫籍亡匿的流民。

“是……”阿離低下頭,“我爹沒有籍貫,我也沒有……但是我們在等大赦……而且鴻固原那邊說,很快就會有了,所以讓我們先買田,這樣到時候他們也好辦。我們都在翻耕了,結果他們又翻臉說我們是流民,無故侵占良田,連買田文書也不作數……”

“他們?”永清捕捉到一點,“賣你們田的是?”

“是一群閹人。”阿離恨聲道,“我爹前半輩子,雖說不是良民,卻也愛打抱不平,做的也是劫富濟貧的事,如今他想做個順民了,便好聲好氣地去和他們說理,誰料他們二話不說,直接把我爹摁住打了一頓,把他關進了獄裏。我去詐他們,才曉得他們的頭頭叫何忠,是內宮的常侍謁者。”

永清咬起唇,不由看向了李功。

阿離的事情,乍一聞是極其淒慘,弱者受欺,宦官巧取豪奪,仗勢欺人,隻要交到一個清官手裏,必定水落石出,還她一個公道。她自己大抵也是這般認為的,所以要學緹縈救父,入西京告禦狀。

但若真要按法理律令來辦事,就顯得截然不同。

他們已被流民的身份釘死,在未登籍的情況下私自買田,宦官的做法竟是合理的。若說是宦官哄騙,也沒有證據。

李功在州部摸爬滾打過來,比她更清楚這種事情,對她搖頭。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於情,她還是不忍。阿離仿佛也感知到她的為難,眼睛裏漸漸又蓄起淚,教她更不忍看,“若隻是把人救出來呢?”田地不過幾個銀子,她替他們補上也就罷了。

但她隻得李功到一聲歎氣:“公主,燕闕不是朝京。”

阿離哽咽出聲。

“不行,我一定要管。”她意已決,“蘇蘇,你帶阿離去梳洗安頓,我和李長史再商量一下。”

蘇蘇勸著阿離走出了耳房,李功立刻對永清道:“臣知道公主心腸慈軟,但這種事,比比皆是。刑獄官吏來了也是充其量報給黃門署,讓內宮自行懲治宦官,那流民父女還得挨一頓板子,公主如何給她翻案?”

她仿佛被說動了,微微垂下睫。

“公主若是可憐她,不如給她報了奴籍,總比流民強。”李功又寬慰她道。

永清突然抬頭:“我覺得不對。”

“公主……”李功又準備多費口舌,給她詳說利害。

“我知道,這件案子本身是翻不了,”腦海裏,劉常侍的神情漸漸浮現,她順著思緒理下去,“但是當時她告禦狀的時候,皇帝身邊的劉常侍,過於激烈了,直接喊打喊殺。事是何忠指使下頭人做的,若和他沒關係,他好歹得做個樣子查一查,仿佛,他已曉得阿離是個流民,即便殺了也不關緊要。”

如果和劉騎有關係,那說不定,和皇帝有關係。

李功了然:“臣會派人去鴻固原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