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8.6℃

若能避開猛烈的歡喜,自然不會有悲痛來襲。

【12】

這一場雨,使林絳剛好沒多久的感冒再次光顧。

第二天早晨,她爬起來出早功,眼皮熱熱的睜不開,喉嚨裏也像落了把灰,說話都費勁。

因為下周四放國慶假,周末兩天學校補課,一下子連著上十天的課,加上假期回來之後就是考試,各科老師都在占晚自習,學習強度直線上漲,把林絳整個人折騰得很疲憊。

於是,何萊這幾天便自告奮勇地幫林絳送了兩回英語作業,回來之後特掃興地問林絳:“怎麽也碰不見江為風去送作業啊?”

林絳攤手:“以前說遇不見你還不信,我這下‘沉冤昭雪’了吧?”

何萊一聽,便鼓著腮發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這‘沉冤昭雪’用得對嗎?”

林絳拿筆丟她,兩個人都一陣笑。

國慶假很快就來了,班裏人放假之前都在討論大閱兵。

林絳除此之外,對國慶假當然有更多的期待——

10月5日,她17歲生日。

放假前的那天下午,何萊她們就給林絳送了禮物。

李娜給她買了一個特別可愛的馬克杯,送給她的時候恰好被李凱看見。李凱特不好意思地撓頭,說不知道林絳生日,還說等回頭請林絳吃飯賠罪。

林絳本來也不在乎這個,就吐吐舌頭說:“謝謝。”

林絳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何萊送了一個牛皮紙的手賬本,今年送的是一本書——《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林絳此前在自家書櫃上看到過這本,徐名娟大體和她說過內容,她沒想到何萊會送她一本感情如此濃烈的書。

結果,何萊特鄭重地解釋:“這書我都看哭了,保證你喜歡!”末了,還命令林絳必須趕緊看完,看完後聊讀後感。

林絳倒是想抓緊看呢,奈何她這個假期比不放假還忙,播音課都是小意思。學校發了一本《國慶大禮包》,42張卷子釘在一起,別說做了,光看一眼都催命。

剛放假,爺爺奶奶就打電話來說想林絳了。生日那天中午,林絳帶著書包去爺爺奶奶家,寫作業的時候還特意拿《國慶大禮包》給爺爺看,故意撒嬌說學校虐待未成年,把老爺子搞得又是樂又是心疼,忙讓奶奶加雞腿。

這邊《國慶大禮包》還沒寫完,下午王佳倩一個電話約她出門,說是要給她一份大禮。

在肯德基裏,王佳倩笑容可掬,故作神秘:“你猜猜我送你什麽?”

林絳說:“給個提示?”

王佳倩清清嗓子,說道:“每個人的青春裏都會有兩個少年,一個驚豔了時光,一個溫柔了歲月。”

“你不會又要送我什麽歌詞本、貼畫、海報吧?”林絳想到這裏,大驚失色。

王佳倩是追星女孩,喜歡的“歐巴”一大堆,每次王佳倩送她這些追星周邊之後,都會再強行“安利”。

王佳倩扶額:“瞧你那嫌棄的樣子,這次你猜錯了!”

說完,沒等林絳反應,她就掏出東西來,往桌子上一拍。

林絳一看——

一本《王後雄》,一本《薛金星》。

“絕交!”林絳臉都黑了,作勢要走。

王佳倩在那邊還笑得花枝亂顫,也顧不上攔她。

林絳一氣,真要提包走,轉身的時候還在偷看王佳倩的反應,結果毫無預料地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林絳身子一震,空氣都凝固了。

顧翔齜牙:“林絳,你看著沒幾兩肉,怎麽撞人還挺有勁。”

林絳嘴角一抽。

“你怎麽過來了?”王佳倩一看見顧翔,特高興。

“我和瘋子隔著馬路就看見你倆在這兒吃東西呢,就來打聲招呼。”

“趕著來結賬?”王佳倩笑道。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顧翔拿她沒辦法。

而林絳在一旁半天才穩住呼吸。

顧翔後麵的男生今天穿著黑色圓領長袖,鎖骨完美,他的頭發好像剪短了一些,露出一雙慵懶的眸子,就那麽不經意地瞥著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林絳覺得心裏麵好像有一頭小鹿在朝她亂撞,頂得她生疼。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故作大方地先開口:“嗨。”

他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上次還沒謝謝你。”

她一愣,明白過來後,笑道:“不用。”

眼神卻不敢看他。

“誰說不用啊?”王佳倩在旁邊插嘴,“今天林絳生日呢,風哥不表示表示?”

江為風雙眸一閃,問林絳:“你生日?”

林絳隻好點點頭。

顧翔一聽,拍了下手:“我和瘋子剛剛散了個局,正說不想回家呢,要不我叫幾個兄弟過來給你慶生?”

王佳倩說:“好啊。”轉頭又問林絳,“想去哪兒?”

林絳一陣臉熱,蠻不好意思的,說道:“不用了。”又解釋道,“我生日都是在家和我爸媽一起過的。”

江為風便點點頭,沒說什麽。

王佳倩和顧翔也沒再勸。

臨走之前,王佳倩把“生日禮物”往林絳懷裏一塞,囑咐道:“裏邊有東西呢,別掉了哈。”

林絳這才注意書中間有點鼓,也沒問是什麽,笑了笑說:“再見。”

走出肯德基之後,林絳心裏的小鹿才消停下來,她對著天空長舒了一口氣,而後又莫名奇妙地笑了。

三個人目送林絳出門。

江為風望著旁邊倆人,神色一暗:“我先走了。”

顧翔問道:“去哪兒?”

“要你管?”江為風笑,轉身走得頭也不回。

其實江為風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正巧路上停了輛公交車,便想也沒想就上去了,找了個最後靠窗的位子坐下,登錄QQ。

有一排消息沒回,他點開最近那條。

石頭問:【兄弟有空來光明廣場教我玩滑板嗎?】

他回:【行。】

剛回完消息,有個陌生電話打進來,他接通,對方剛“喂”了一聲,他就立刻掛掉。

有點心累。

“趙思意還纏著你呢?”石頭坐在馬路牙子上,路麵上滑板摔地的聲音一陣陣。

江為風腳慢悠悠踢著滑板,不說話。

石頭又問:“當初大家可都說你是為趙思意轉的學。”

江為風眼皮都沒抬:“你也信?”

石頭“嘁”了一聲:“不過,大家都說趙思意家裏管得嚴,她害怕倒也情有可原。”

江為風的聲音沒什麽溫度:“與我無關了。”

石頭見江為風真不願意再聊這事了,忙扯開話題:“咱學校還有人默默給你點歌,你知道嗎?還有啊,你說林絳會不會也想和你做朋友?要不怎麽那麽有勇氣幫你呢?”

【13】

林絳一路聽著歌回家。

進門後,她發現靜姨也在家裏,正和徐名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似乎是演到搞笑的地方,兩人同時仰著脖子笑出聲。

而林偉正在廚房忙活,沈宴則咬了根黃瓜在廚房門口和林偉聊天。

林偉第一個發現她回來了,出來嘻嘻一笑,說道:“生日快樂!”

林絳抱著王佳倩送的兩本厚書,問道:“禮物呢?”

“少不了你的,在那邊桌子上。”沈宴無語。

林絳一拿到禮物就迫不及待拆開,是一條銀手鏈,上麵墜著一顆月亮,林絳喜歡得很,朝沈宴就是一個眨眼,笑著說:“謝啦。”

沈宴裝作被電眼擊中的樣子,捂著胸口裝暈。林絳心情大好,笑著跑回房間。

她心裏裝著王佳倩送她的“驚豔時光和溫柔歲月”,翻開《王後雄》,裏麵夾著一個信封,打開之後,全是兩個人的大頭貼,還有一封長信,林絳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那一個晚上,林絳過得無比滿足和幸福。

許願的時候許了三個,一個給爸媽,一個給高考,剩下那個沒念出聲的,給了江為風。

祝他什麽好呢,想了想,還是一句俗氣但誠懇的——

萬事勝意。

日子悄然而逝。

國慶放假回來後,就是接連兩天的考試。

這次考試考完的第二天下午成績就下來了。

下課時一個同學傳話,要林絳去英語老師辦公室拿卷子。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林絳進門之前給自己做了諸多關於“英語老師不吃人”“考不好下次努力”的心理建設。

她推門進去,沒想到對上的卻是英語老師的一張笑臉。

林絳頓時腳底打滑——這抹笑,怎麽看都比板著臉還陰冷。

“96分,還不錯。”直到英語老師把試卷拿給她看,她才舒了口氣。

英語老師對林絳這次的成績還是滿意的:“你看,這就是做了課代表的效果,進步就是快。”

林絳嘴裏說是,其實心裏感激的是沈宴,都是看他晚上背單詞,她才養成了晚上背英語單詞的習慣,詞組記得特順。

英語老師給林絳兩摞試卷:“叫江為風來拿試卷,他現在還沒到,估計是知道自己沒考好,心虛了。你辛苦一下,把16班的也送過去。”

林絳心裏閃過一絲異樣——

居然有點開心?

林絳抱著兩摞試卷,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看四下沒人,單腿頂著試卷偷翻。

忽然,“江為風”三個大字落進視線,他字跡有些潦草,卻意外地力透紙背,和他一樣飄逸恣意,然後林絳屏息把試卷往上一揭——

112。

紅得真刺目。

晚上放學的時候,沈宴一邊騎車,一邊問林絳成績,林絳說完之後,被他一通表揚:“英語成績上來了就是不一樣,一下子就躋身前十五名了。”

林絳耷拉著眼皮說:“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沈宴笑著擺出一副家長的樣子,說她懂事了,學習態度都變好了,被林絳在後邊狠狠擰了一下背。

通過這次考試,林絳才後知後覺感受到高三的氛圍。

以往考完試,班裏同學都會鬆懈一陣子,這次不一樣,下課圍著老師問問題的人多了不少,尤其是數學,想問問題還得排隊。

課間操是林絳唯一感到放鬆的時刻,趁著做體轉運動的時候,她會往16班偷瞄幾眼,江為風站在最後一排,如青鬆玉樹。

做完操之後,林絳陪何萊去學校超市買零食,回教室的時候路過籃球場,一群男孩子正打得熱火朝天,進球喝彩聲起此彼伏。

忽然,傳來特突兀的一聲:“林絳!”

是沈宴喊住她。

林絳正咬著一根烤腸,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旁邊的男孩子一陣起哄。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沈宴從小到大都是班長,又仗義,男孩子混熟了又愛在一起胡侃玩笑,她以往去沈宴班裏等他放學的時候,就沒少被人起哄過。

初中她甚至被暗戀沈宴的小太妹堵在廁所裏,那次還好她機靈,說自己是沈宴的親表姐才躲過一劫。

當然,後來沈宴知道這事直接噴飯。

林絳想著,她和沈宴打記事兒起就認識,從小一起長大,兩個人儼然已經是親人了。就像前段時間沈宴說的那樣,他都沒想過她好不好看的事兒。林絳也一樣,有不少人迷沈宴這種陽光型帥哥,她卻無感。

所以,其實林絳心裏也沒把這些調侃當回事。

但這次不一樣,因為林絳轉過身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沈宴,而是球場邊拿著可樂站著不動的江為風。

江為風也和球場上其他人一樣,正半眯著眼睛往她這裏瞧。

不知道為什麽,林絳感覺自己像做錯了事一樣,臉唰地紅了。

這件事之後的很多個夜晚,林絳不知道在草稿紙上寫了多少次江為風的名字,反應過來之後,忙揉成團,卻又做賊心虛,不敢輕易丟在教室的紙簍裏,而是帶回家,折成一隻船或別的什麽形狀,放進一個不用的紙箱子裏。

林絳偶爾會遇見他,他要麽是和一群人在球場上打球打得熱火朝天,要麽就是在校門口和三五個人一起聊天。

某天她上完播音課,下課後回徐名娟的餐廳,路過光明廣場,看見他正和一群人玩滑板,他所在的區域女生總是格外多,把她隔離在熱鬧之外,她甩甩頭,不去看那擁簇場麵。

不得不說,林絳比起那些女孩,膽小太多。

他們因為是兄弟班,而且任課老師相同,所以建了一個QQ大群,便於下通知發作業,她無數次點開他的頭像,甚至早已背熟他的QQ號,但就是沒勇氣加他。

每次真的有接觸她就恨不得趕緊逃,連他無比隨意的一瞥都承受不住,她可能隻適合做個遠遠的旁觀者。

但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和他成為好朋友的可能性。

藍竟宇那件事之後,怎麽說他和她也算認識了。

可她又不敢深想。

書上說,若能避開猛烈的歡喜,自然不會有悲痛來襲。

時間就在她日複一日的沉默中慢慢流逝,直到故事掀頁。

那天下午,何萊和林絳在外麵吃完飯回來,趴在走廊的欄杆上往樓下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然後李娜忽然躥出來——

“有人在籃球場向江為風表白!”

刹那間,天地失聲。

【14】

林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拉到籃球場上去的,好像是何萊提議要過去,到操場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圍在那裏。

女生拿著一捧玫瑰花站在球場中間,江為風手裏還抱著籃球,站在女生對麵。

林絳莫名想起《大話西遊》最後,夕陽武士和紫霞仙子在城樓上對望的情景。

女生紮著高馬尾,笑得明媚桀驁,眼底卻是一片化不開的溫柔和羞澀,她底氣十足地說:“江為風,那天我說喜歡你是真的。”

江為風捋了捋頭發,眉頭緊皺:“所以呢?”

“上次我太不正式了,這次我正式一點。我喜歡你,高考後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女生說完現場起哄聲一片。

“無聊。”江為風卻作勢想走。

“你要走就走好了!我不會放棄的。”女生焦急地往前走了兩步。

江為風無語:“同學,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可你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而且我會讓你喜歡我的!”女生鼓足勇氣大喊。

現場又一片叫好聲,隻差有人起頭喊“答應她”了。

“隨你。”

男生走得毫不留情,路過林絳身邊時,林絳甚至還聽他說了句:“掃興。”

男主角走了,大家自然也就散了。

林絳被這場突襲搞得七葷八素,回教室的路上都還在出神。

直到有人問她:“這女生不是你們廣播站的嗎?”

林絳張張嘴,隻覺得喉嚨幹澀,半天才擠出一個“嗯”字。

何萊又問:“她叫什麽?”

林絳覺得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程雲川。”

“和江為風名字還挺配。”李娜小聲喃喃。

後麵女生們說了什麽,林絳沒有聽清了。

她心裏有風呼嘯而過。

風掠山川,心潮澎湃。

這件事在學校引起了小小的轟動,算是讓平靜如死水的高三生活泛起了片刻的漣漪。

而第二天,程雲川就被通報批評了。

課間操時,教導主任在上麵喊話,下麵有女生縮著脖子在小聲討論“是趙思意漂亮,還是程雲川好看”。

討論的內容,林絳沒聽太多,隻知道解散的時候,她們一致選擇了趙思意。

晚上回家的時候,沈宴講了白天打球的事兒,說程雲川一直拿著可樂在旁邊等江為風,導致江為風球沒打完就回教室了。

林絳心血**問沈宴:“你覺得趙思意和程雲川誰更好看?”

沈宴想了想:“那還是趙思意吧。”

林絳又問:“那我和程雲川誰好看?”

沈宴想了半天,說道:“你倆不是一個類型的啊。”

林絳狠狠捶了沈宴一拳,沈宴一陣叫屈。

說起來,林絳已經很久沒見趙思意了,可她那張明豔的臉已經清晰地印在了林絳的腦海裏。

不知道江為風會作何選擇。

這場表白事件過後,林絳經常見到程雲川在16班附近出沒,愛心早餐沒少送。

連王佳倩都知道了。

那是一個周日的下午,王佳倩約林絳去給顧翔挑生日禮物。

兩個女生在步行街轉悠好久,王佳倩忽然問她:“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叫程雲川的女士向江為風表白?”

林絳一驚:“連你都知道了?”

王佳倩挑著禮物,撇了撇嘴:“顧翔跟我說兩三回了。你是不知道她為了追江為風下了多少功夫,什麽籃球場、台球館,哪哪兒都跟著,還特意去學了滑板呢。”

“我是真佩服她的魄力。”王佳倩補充道。

林絳“嗯”了一聲:“這姑娘以前和我是一個廣播站的,我倆還搭檔了一段時間呢。”

“啊?這麽巧?那她不會就是那個38.6℃吧?”王佳倩驚訝。

林絳一聽更驚訝,舌頭都打了一下結:“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那天和他們去玩,聽人提了一嘴。這麽說,她真是那個38.6℃?”

林絳忙搖頭:“她應該不是,她高三開學沒多久就退站了。”

王佳倩歎了口氣:“我說也不能那麽巧。”

“不過她退站挺突然的,現在看八成是因為江為風吧。”林絳歎氣。

王佳倩樂了:“瞧你這幽怨的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江為風呢。”

林絳聽她這麽說,頭皮都麻了,忙回道:“胡說。”

王佳倩挑了個禮物,正拿起來看:“哎呀,我就隨口這麽一說。不過你說江為風會喜歡程雲川嗎?”

林絳背過身,癟癟嘴:“我不知道。”

“我覺得男生應該都頂不住這麽瘋狂的攻勢吧。”王佳倩笑了。

林絳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可是之前還有人說江為風是為了趙思意轉學來的西校呢。”

“是嗎?這我倒沒聽說過。”王佳倩笑了,把挑好的禮物拿去前台付賬。

林絳故作平靜,在後麵笑:“你把江為風說得像個花花公子似的。”

王佳倩聽完,高深一笑:“他不花,對得起那張臉嗎?”

這下把林絳也給逗樂了,直說王佳倩膚淺,兩個人一路笑笑鬧鬧。

和王佳倩逛完街,林絳沒回家,而是提前去學校上晚自習。公交車經過星光KTV的時候,林絳略微走了下神。

晚自習第二節課,林絳拿著化學書去樓梯間背公式,第二天老師要默寫。

她墊了本草稿紙在階梯上,坐下後把書放在腿上,捂著耳朵小聲背誦,正背到化學反應速率,有個影子罩住她的視線。

她一抬頭,有一瞬間恍惚。

“同學,你能幫我個忙嗎?”

趙思意穿著校服,裏麵的衛衣和她還是同款。

林絳盯了盯她的臉,又移開去看她衣服上的三葉草:“什麽事?”

趙思意往後退了兩個台階,這樣更容易和林絳平視:“你能不能幫我去16班叫一下江為風?”

林絳不意外,卻還是愣了愣,把書合上,說道:“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我不方便,”趙思意回答得急,聲音卻低,“我知道你是他隔壁班的,上次在辦公室……我見過你。”

林絳頓時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哪次。

“可是現在都在上自習,有什麽話不能下課說?”林絳站起來,俯身去拿地上的草稿紙。

趙思意上前兩個台階和林絳靠近了一些:“我是真的有事兒,你能不能幫我一下,就在後門喊他一聲,把他帶到這裏來就行。”

離得近了,林絳才看清趙思意的皮膚,幹淨白皙,不染一絲粉黛,隻是她的神情有點懨懨的。

“那好吧,我去看看。”林絳淡淡地說,還回避她的眼神,裝作在整理校服拉鏈。

趙思意卻激動地抓她的手:“感謝!感謝!”

林絳木訥地往16班走,他們班後門正好開著一條縫,林絳貓著身子往裏看,大氣不敢喘。

江為風不在自己的位子上,林絳左右掃了眼,還是沒有看到江為風。

她正納悶,卻忽然覺得左肩一沉。

她瞪大了眼睛轉過頭,控製力再少哪怕零點一,就要大叫出聲!

那人忙叫了她一聲:“林絳,幹嗎呢?”

“石頭?”林絳看清來人,心還撲通撲通跳著,麵上卻淡定,“你幹嗎去了?”

“上廁所唄。”石頭笑著,語氣裏滿是理所當然。

林絳忙“噓”了一聲:“那個,江為風呢?”

石頭愣了:“你找他幹嗎?”

林絳又不好說,隻好吞吞吐吐道:“反正……你告訴我就行了。”

“我幫你叫他。”石頭的眼神裏有點八卦意味。

不過林絳沒注意這些。

石頭的嗓門太大了,在寂靜的走廊裏,一個字抵得過一顆炮仗。

她幹脆一口氣說完:“你叫他去樓梯間,嗯……有人找。”

“誰啊?”

“反正去了就知道了,”林絳催他,“我先回教室了。”

“不是,你得給我說清楚啊!”

林絳背過身之後,覺得心裏空空的。

她路過樓梯間,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給趙思意比了個“OK”的手勢後,就回教室了。

【15】

晚自習剩下的時間裏,林絳都在想東想西,臨下課了借口陪何萊去上廁所,路過16班的時候忍不住偷瞥了好幾眼。

好不容易等到放學,同行的沈宴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低頭去看她的眼睛,被她皺著眉頭躲過去。

沈宴騎上車子,想了想,問道:“你今天怎麽心不在焉的?”

林絳反問:“有嗎?”

沈宴說:“太有了。”

林絳沒吱聲,等過了一會兒,到紅綠燈的時候,林絳又戳了戳沈宴的後背,問道:“沈宴,你們男生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

沈宴坐在前座上,扭頭看她:“問這個幹嗎?”

“哎呀,你就說嘛。”

“這不好說啊,每個人都不一樣。”

林絳又問:“那你說你自己。”

沈宴身子明顯僵了僵:“我……”

“等等,”林絳打斷他,“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當然沒有了。”沈宴說得很急,音調都高了幾分。

林絳歎了口氣:“那算了,問你也沒什麽用。”

沈宴手一抖,差點沒掌住車把。他平複了情緒,聲音穩而清:“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林絳雙眸一暗:“我……當然也沒有。”

沈宴笑了:“沒有就對了,現在不好好學習,小心我告訴你爸媽。”

說著,他加速前進,一路哼唱著歌。

可林絳沒有他那樣的好心情,這晚她熬夜看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邊看邊哭,丟了一地衛生紙。

當她讀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所察覺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熱情奔放”的時候,心裏澀得難受。

第二天,林絳一大早就來到班裏晨讀。

她把桌角上有些泛黃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的貼紙揭下來扔掉,換上那句“若能避開猛烈的歡喜,自然不會有悲痛來襲”。

告訴自己要心如止水。

結果還沒平靜一個上午,何萊就帶來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什麽?趙思意真要出國?”李娜滿臉震驚。

林絳也是一震。

想起那夜樓燈昏黃,她走之後,樓道裏應該還有故事沒講完,那是趙思意專門說給江為風聽的。

可能是道歉,可能是道別。

林絳想著,心裏沒來由地哽了哽,思緒放空了片刻,又被拉回來。

“趙思意那班有我同學,消息千真萬確,今天早晨她媽媽來學校把她的東西都搬走了。”何萊一臉堅定。

“啊?不是吧!”李娜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我還等著看趙思意大戰程雲川呢。”

“別,我看江為風挺清醒的。”何萊說。

“唉,那豈不是便宜程雲川了?”李娜感歎。

何萊說:“我看懸,江為風對她不也愛搭不理的嗎?”

李娜故作高深:“唉,這你就不懂了吧,你沒看電視裏演的嗎?男主剛開始一般都討厭女主,但後麵就愛得不行了,慕容雲海對楚雨蕁就這麽回事。”

“……”

兩個人討論聲不斷。

林絳看著桌子上剛換上的便簽出神。

趙思意出國的消息在小圈子裏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有人說她為情所困,但這些流言蜚語總是很快就被成堆的題海淹沒,無人過問了。

高三畢竟是高三,時間分秒必爭,就像黑板上麵新掛上的標語“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大家的重心還是在學習上。

林絳也不例外。

她過著複製粘貼的生活;班主任還是喜歡在後門偷窺;英語老師上課仍然喜歡提問;語文老師總是出其不意地抽查背誦;生物老師最愛說的話還是“這道題按理應該是你們初中老師講過的”。

有一次在播音課上,成老師說:“希望你能有一種自信,不要去追逐光芒,而是自己要成為光芒。”

她聽著很受鼓舞,卻每每在放學後的人潮中失神,覺得自己好渺小。

成老師問她:“你學播音的目的是什麽?”

林絳說:“喜歡。”

成老師說:“光是喜歡還不夠,更要有野心。”

林絳不明白。

成老師解釋:“沒有野心的喜歡,算不上真正的喜歡。就像你喜歡一部電影,你看到有人惡意給它打低分會憤怒。或者,像你以後喜歡一個人,肯定想和他在一起,看到他對別人好,或者別人對他好,心裏都會難過。播音是這樣,很多事也都是這樣。”

林絳聽完後想到的竟然是江為風,她瞬間醍醐灌頂,知道了自己不快樂的原因。

有喜歡,也有野心,但喜歡不能說,野心難實現。

成老師又問她:“你想好考哪裏了嗎?”

林絳說:“Z傳。”

成老師一聽笑了:“全國排名前三的大學,你有野心啊。但是,你打算什麽時候離校?”

林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成老師又幫她分析:“文化課等藝考過了之後還可以衝刺,12月省統考,你再不專心攻專業,能行嗎?”

林絳想了想,說道:“我打算期中考試之後就不回學校了,專心藝考。”

成老師這才放心,點點頭說:“下午上課後,我帶你見個人。”

林絳想著要見的這個人,可能會是能給她指點的高人,但真的見到對方的時候,林絳還是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鄭老師?”林絳站著像個木頭人。

“咦?怎麽是你?”女人看清林絳的臉後,驚喜地愣在原地。

但更愣的是成老師,她一臉蒙地問:“鄭萍,你認識林絳?”

鄭萍滿臉都是驚喜和笑意,話是對著成老師說的,眼睛卻一刻也沒從林絳臉上移開:“之前為風學校有事我過去了一趟,和她見過一麵。”

林絳見鄭萍穿著一身幹練的白色西裝,從容大氣,眉眼很是溫柔。林絳心裏莫名有暖意,也笑道:“那次在學校就認出鄭老師了,可惜沒來得及打招呼。”

鄭萍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孩子,上次的事阿姨還沒感謝你呢。”

林絳抿抿嘴,笑得不好意思。

成老師忙出來打斷她們:“你們別光顧著敘舊啊。既然都認識,那正好,林絳你讓鄭老師給你指導指導。”

“鄭老師,您能來指點我,我太開心了,我從小就喜歡看您播的新聞。”林絳乖巧地說道。

“那我要謝謝你啊,畢竟新聞節目一般很少有人愛看的,”鄭萍放下包,笑得大方,“那咱們就從新聞開始吧,我給你挑了一篇汶川地震的新聞,你播一下我聽聽。”

林絳不敢再分神,忙按照要求去備稿,播稿。

一段新聞結束,鄭萍認真地分析:“口條不錯,但說話的時候稍微有一點聲音出不來,但好在你的問題不是太大,隻要勤加練習,想彌補還是可以的。”

鄭萍說著,停了停,對上林絳的眼睛:“但還有一點問題,你在播報的過程中情感稍過了一些,新聞播報中的情感投入是必須的,但也不是越多越好。因為畢竟新聞播報要以反映客觀事實為目的,情感的投入要適度有控製,既要有感而發又要把握好分寸。”

林絳虛心地聽著,把每一句話都好好記在心裏。

接著,鄭萍又讓林絳再播報了一篇新聞,這次林絳把握得還可以。

後麵鄭萍又接連看了林絳的即興評述和模擬主持,分別針對不同的點給她提了意見,一針見血。

林絳獲益良多,下了課不忘感激地說一句:“謝謝鄭老師的指導。”

鄭萍倒是很喜歡林絳,說道:“要不你加阿姨一個QQ吧,回頭播音上有什麽不懂的,隨時可以問我。”

林絳受寵若驚,連忙掏出手機來:“那太好了,鄭老師,我加您吧。”

鄭萍報出一串數,林絳輸進好友添加欄。

鄭萍收到提醒後問道:“收到了,是叫38.6℃吧?”

林絳眼皮一跳,慢半拍地“啊”了一聲。

鄭萍便又問了一遍:“是38.6℃嗎?這名字有意思。”

林絳這才去看手機,昨天晚上登的小號,今天起床就匆匆來上課,居然忘記切號了。

林絳硬著頭皮回答:“是。”

鄭萍便點了添加,說道:“行,那你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還有啊,對上鏡、化妝、形體也要上心,平時晚上放學回家也要在鏡子麵前多練練。”

林絳點頭,認真記下了。

送鄭萍離開後,林絳趕緊把QQ號切了回來,一登錄上,發現有王佳倩的消息進來:【今天顧翔生日,我們現在在KTV,你要不要過來?】

林絳剛想回複說不去,結果王佳倩又發來一條:【江為風他們也在,那個叫程雲川的也跟來了,你過來沒準有好戲看。】

半個小時後,星光KTV四樓大包,林絳一進去,整個人都被熱鬧貫穿。

不過林絳第一眼看到的,還是最靠裏的沙發上坐著的江為風和程雲川,兩個人沒有交流,男生慵懶地坐著。

王佳倩率先發現林絳,連忙拉她過去坐,朝她飛快地使了個眼色:“看,程姑娘有種,走哪兒跟哪兒,誰頂得住?”

屋裏音樂聲太大,林絳很努力才聽清王佳倩的話,故作平靜地問:“她是誰帶來的?”

王佳倩左右看了眼周圍的人,對著林絳的耳朵說:“不太清楚,反正是江為風班裏的一個,這姑娘夠聰明,知道先從朋友下手,逐個攻破。”

林絳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用餘光去瞥那邊沙發上的人。對方好像察覺到她目光似的,倏地抬眼朝她看過來,那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中亮得嚇人。林絳一時間被鎮住,忘記收回目光。

然後音樂停了。

接著,王佳倩和顧翔合唱了一首《小酒窩》。

林絳坐在一旁小口喝著可樂,有意無意聽見旁邊程雲川講:“我一會兒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沒有回應。

終於,《小酒窩》唱完了。

程雲川接過了話筒。

前奏剛響起來的瞬間,林絳心底便猛地一顫。

旁邊的石頭也聽出來了,問道:“這不是那個暗戀你的人給你點的歌嗎?叫什麽來著?”

王佳倩耳朵尖,不知道聽到了哪個關鍵字,穿過幾個人就坐到江為風旁邊:“你說點歌?那該問林絳啊,她是你們學校廣播站的。”

石頭一聽,激動了:“對啊,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前兩回碰見林絳的時候我還想問一聲呢。”又轉頭問林絳,“這歌叫什麽啊?”

林絳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江為風,他就這麽靠在沙發上波瀾不驚地看她,等她回答,林絳便底氣特不足地回答了一個名字:“《孤單心事》。”

石頭來興致了,扯著嗓子問:“那你知道38.6℃是誰嗎?”

林絳笑著猛搖頭,又喝了一大口可樂,卻一個不注意,被嗆得直咳嗽。

王佳倩趕緊來拍她的背,吐槽道:“慢點,沒人跟你搶。你說你以前也不怎麽愛喝可樂呀。”

林絳一聽,咳嗽得更厲害了,急忙背過身大口呼吸。

世界上隻有三種東西無法隱藏:咳嗽、貧窮和愛。心裏有鬼的人,內心有一絲憂慮,也能誇張成恐懼。

“瘋子,你有沒有好奇過38.6℃是誰啊?”石頭仍然在一邊聊著。

江為風正擺弄手機,眼都沒抬,像沒聽到似的。

石頭吃了癟,就轉過頭對林絳說:“我覺得那人一定是醜八怪,連個真名都不敢留。”

林絳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也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那邊程雲川正唱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江為風的方向。

在即將唱完的時候,王佳倩偷偷和林絳說:“我覺得她唱得很一般啊,還沒有你唱得一半好聽呢。”

林絳笑著問道:“你哪來的結論?”

那邊石頭也來問:“林絳也唱一個?說,唱什麽,小的去給你點。”

林絳咽了咽口水,有點尷尬,去看江為風,對方恰好收了手機,隻是他視線再看過來時她忙偏頭。

江為風問石頭:“你們聊什麽呢?”

“林絳要唱歌。”石頭搶答。

林絳沒想到這人會這麽趕鴨子上架,一時之間組織不好語言,張張嘴,不知如何反駁。

江為風問她:“你唱什麽?”

林絳哪裏知道要唱什麽,又窘又臉紅,支支吾吾。

王佳倩靈機一動:“唱楊千嬅的吧,林絳粵語歌唱得可好啦。”說完故作高深地眨眨眼,“林絳出馬,現在正唱著的這位,可要被秒殺了哈。”

旁邊幾個人聽到一陣起哄。

林絳惱著叫她別亂說,誰知江為風卻勾嘴笑著說:“洗耳恭聽。”

包間迷離的燈光襯得他特妖孽,他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就如同在說“今天吃什麽”似的。

林絳心裏卻刮起颶風。

山巒顛倒,海川呼嘯,吹皺了她靈魂的一角。

隻是一首歌而已,但林絳緊張得手心微濕,比小學時第一次上台獨唱還緊張。但盡管如此,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不想拒絕,她知道其實王佳倩沒有誇大,她確實唱得比程雲川好,所以也想讓江為風聽一聽。

林絳唱的是《少女的祈禱》。

她拿起話筒,閉起眼睛,等音樂慢慢進入心裏。

江為風則在旋律響起的時候手機振動。

成明昊發消息說:【到了,你出來接一下。】

他一邊起身出門去迎,一邊回罵了句:【事兒真多。】

等再回到包間,江為風就發現屋裏氣氛全變,大家都窩在沙發上安靜聽歌,全場陶醉。

女生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和平時講話時的溫柔很不一樣,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好唱到副歌,他腳步微頓——

我愛主,同時亦愛一位愛人

祈求,沿途未變心,請給我護蔭

女生離他不遠,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恰好對著她的側顏,她雙手拿著話筒,閉眼而唱,遠遠看去真的像在禱告,那個詞是什麽來著?盤旋在他腦海裏,呼之欲出,卻偏又想不起來。

哦,想起來了——

虔誠。

林夕的詞總是深情,她唱得也動情,江為風很久不曾好好聽完一首歌,這次是例外。

女生唱完的那瞬間,掌聲雷動。

江為風就這麽睨著眼,看她言笑晏晏的臉,他此前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剛剛她唱歌的時候,他心裏莫名淌過一陣異樣,很輕,像羽毛拂過那樣。

但這個情緒很快就化開了,快到他都沒捕捉住。

林絳唱完後,緩緩地呼了一口氣,借著放話筒的那兩秒鍾看向江為風。即便他神色不明,可她就是感受到了,他剛才在看她。

她心裏的那隻小鹿又冒出來,鹿角亂頂。

王佳倩一臉驕傲:“唱得真好聽!我姐們真長臉。”然後笑嘻嘻拉著林絳擠進沙發。

程雲川看著林絳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一講話聲音也別扭:“林絳,你也來了啊,剛剛我都沒注意到你。”

林絳笑得拘謹:“顧翔是我閨蜜的朋友,所以我就來湊個熱鬧。”

林絳答完,程雲川還想說什麽,身後有人拍了拍林絳的肩膀。林絳轉過頭對上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

男生指著自己,很是激動的樣子:“你還記得我嗎?”

林絳一眼就被對方一頭栗子色的頭發吸引,也笑了,眼睛都彎起來:“當然記得。”

“太好了!我們真是有緣,”男生笑,“我叫成明昊,你呢?”

“林絳。”她回答。

她剛說完就被男生抓住肩膀,大力搖晃起來:“什麽?你就是林絳?”

林絳蒙了:“怎麽了?”

成明昊沒理她的疑問,而是放開她,抻著脖子向她身後喊:“江為風,她就是林絳啊?之前藍竟宇找事兒,見義勇為救你的林絳?”

江為風雙腿交疊放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看著成明昊,他說出“是”的時候,旁邊的程雲川臉色很差。

成明昊徹底樂了:“林絳,咱倆太有緣了!我好後悔怎麽之前沒問我媽你叫什麽,不過現在知道了也很好,感覺所有的事都在為咱倆今天相見做鋪墊似的。”

這話一出,顧翔做嘔吐狀,還踢成明昊:“你小子說話還真夠惡心的。”

林絳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晚時光繾綣。

一群人就這麽玩著,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石頭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家一邊吐槽他無聊沒創意,一邊又興致勃勃地準備開始。

規則很簡單,一人轉玻璃瓶,停了之後瓶口指到誰,誰就真心話大冒險二者選其一。

正如坐針氈呢,麵前的玻璃瓶忽然停下,人群中一陣歡呼,有人興奮地大喊:“可算逮到你了。”

林絳對著瓶口的方向看過去,江為風。

她屏氣凝神。

“大冒險。”他說道。

“你選個現場的姑娘親一口。”有人率先開口,說罷還特曖昧地看了眼程雲川,露出一個用意明顯的壞笑。

話音剛落,包廂裏發出一片起哄聲。

“這哪是冒險啊,這是給風哥發福利了吧。”

“這哪是給風哥發福利啊,這是給妹子們發福利呢。”

而這邊,江為風竟然真的慢條斯理站起來,眾人隻見他看了眼程雲川又看了眼林絳,腳步遲遲不抬。

大家都摸不準他。

顧翔一看就知道他在搞什麽鬼,小聲對身邊的王佳倩說:“看著吧,又打算盤呢,蔫壞。”

果然,眾人正凝神呢,下一秒隻見他跨過一排人的腿,就這麽越過程雲川,往另一個姑娘那邊去了。

林絳感受到一個身影在靠近,身體瞬間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她不敢去看他。

其實是不敢去看任何一個人,她隻覺得頭暈暈的,像醉了一樣。

然後男生聲音淡淡,遙遠而不真實——

“我自罰三杯。”

頓時“噓”聲一片。

王佳倩激動得冒泡,小聲對林絳說:“江為風往你這兒走的時候,太偶像劇了,我差點沒叫出聲。你是沒看見,程雲川的臉都垮了。”

林絳當然沒那個心思再去注意別人,她緊張得一後背都是汗。

後半場時,成明昊從包裏掏出了一台數碼相機,嚷嚷著紀念青春,拍了好多張照片。拍到林絳時,她都不會笑了,拍成什麽樣子,林絳也沒敢去看。

這一晚笙歌不斷,燈光打在年輕的麵龐上,有著別樣的歡愉。

散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在KTV門口,林絳對王佳倩說:“我有人來接。”

王佳倩才放心地跟顧翔離開了。

江為風散場後先去上了個廁所,出來一看人都走得差不多,隻剩成明昊和林絳。

成明昊一個勁往林絳那兒貼,問道:“你朋友還來不來,要不我送你回去?”

江為風心想這小子的心思還真是昭然若揭,可這姑娘明顯不領情。

江為風便走過去踢了下成明昊,明知故問道:“不走啊?”

成明昊說:“留一個女孩在這兒多不好,等會兒吧。”

林絳卻很不承情,說道:“不用了,我朋友應該很快就到,你們快走吧。”

江為風眼色暗了暗。

林絳的眼睛突然亮起來,跳起來擺手,喊道:“沈宴,這兒呢!”

沈宴騎著電動車過來,在他們三個麵前漂亮地轉了一圈,車子停穩後,他摘掉口罩,笑得燦爛:“江為風,你也在啊。”

林絳向沈宴解釋:“他和倩倩朋友以前是一個班的。”

沈宴“哦”了一聲,又兀自解釋說:“我今天正好也在附近給同學過生日呢。”

江為風便問他玩得怎樣,沈宴說就那樣,又跟江為風說了幾句約球之類的話,才讓林絳上車。

四個人客氣禮貌地道別。

成明昊眼見人走遠,撇了撇嘴:“這人誰啊?”

江為風也盯著那抹背影看,說道:“沈宴,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他和林絳什麽關係?”

江為風一聽,笑了:“看上了?”

成明昊沒想到他問得這麽直接,愣了一秒後,回答得倒也坦**:“何止。”

江為風挑眉,聽成明昊繼續說道:“我淪陷了。”

江為風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往剛剛林絳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遠處黑漆漆的,霓虹二三,連路燈都寧靜,哪兒還有什麽人影。

【17】

林絳等沈宴轉過一個彎才敢回頭看,她覺得今天這幾個小時就像一場夢。沈宴越往前騎,她就離夢越遠。

晚上刷手機的時候,她看到程雲川訪問了她的空間。

第二天一大早,她剛早功結束上樓,就接到了王佳倩的電話。

王佳倩說:“成明昊可是追著顧翔要你QQ呢,一大早就電話轟炸他,但顧翔沒敢給,讓我問你的意見。”

林絳不以為意地說:“我無所謂,給就給了唄。”

王佳倩無語:“姓成的擺明了不懷好意,你別告訴我你一點沒發覺。”

林絳聞言皺了皺眉,還真的仔細想了想才問:“有嗎?”

王佳倩在那頭都快氣吐血了:“我總算知道為什麽你長得不賴,交朋友卻不行了。”

林絳還是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王佳倩歎了口氣:“行吧,本來還想讓你和江為風好好認識一下呢。”

林絳一驚:“啊?我?和他?你怎麽想的?”

王佳倩打了個哈欠:“哎呀,不說了,就你這榆木腦袋,怎麽跟程雲川鬥啊?QQ我讓顧翔給成明昊了,我先睡回籠覺了,再見。”

一陣忙音。

林絳甩甩頭,去吃早餐了。

當然,林絳雖然心大,但不是塊木頭,她很快就明白了王佳倩話裏的意思。

一雙無形的手把十月的最後一張日曆撕去。

十一月份開始後,成明昊總是莫名其妙時不時出現在西校。

雖然他大多時候是去找江為風的,但每次見到林絳都會很招搖地喊她的名字,跟她打招呼。

有一回下午放學,林絳和何萊去後門麵館吃麵,出來後遠遠就看到江為風單手拿著滑板和一群男生在路邊,成明昊也在其中,栗色的頭發特紮眼。

林絳本來想著,那麽多人呢,趕緊避開回校就好了,誰知成明昊一眼就看見她,聲音比旁邊賣紅薯的喇叭聲都大:“林絳!”

那群男生也在笑,江為風則神色不明地往這邊看。

林絳都窘死了,成明昊卻跑過來,掏出兩塊德芙,放進她手裏:“給你……和你朋友一人一塊。”

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呢,林絳哪裏肯要,推拒了半天,僵持不下,大家又都在看他們,倒更尷尬了,這才說了聲“謝謝”,拿了巧克力走人。

何萊在一邊早就憋不住了,一進校門就笑得前俯後仰:“林絳,其實他長得也不賴,是可愛型的。”

林絳把兩塊巧克力都塞給何萊,幹笑了兩聲:“嗬嗬。”

“當然了,要比起來,還是沈宴好看。”何萊笑。

林絳一個白眼甩過去:“沈宴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弟弟。”

何萊撇嘴:“我就不信他也拿你當親姐姐。”

林絳雙手一攤:“別說,我還真問過好幾次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怎麽說的?”

“沈班長當然說自己隻愛學習了,甚至對我的問題非常不屑。”

何萊歎了口氣,一副掃興的樣子,念叨著:“青梅竹馬看來也不都是佳話。”

晚自習的時候是英語老師值班,她抽了第一節晚自習加課後十分鍾小考,班裏一片哀號。結果更喪心病狂的事情還在後麵,英語老師居然隻用了一節課,就把兩個班一百多份試卷改完了。

第三節晚自習一上課,她就拿著試卷坐在講台上,一個個叫名字,下麵的同學跟受驚的兔子似的,大氣也不敢出,害怕考不好被抓典型。

林絳也不例外,心裏咚咚打鼓,偏偏班裏一大半的人都上去了,英語老師還是沒叫到她。

正緊張得小肚子疼,臨下課還有十分鍾的時候,英語老師單獨叫了她出去。

林絳悲壯地出門。

英語老師停在門口等她:“本來想在你們班上半節課,下半節課去16班的呢,但時間沒控製好。這樣,你去16班叫一下江為風,和他一塊來趟辦公室。”

英語老師說完,就踩著高跟鞋,特有節奏地走了。

林絳直接在原地石化。

她硬著頭皮一步步挪到16班。這樣的境況,讓她想起前不久她受人之托,幫人傳話的樣子。

“唉!”林絳想起來就忍不住暗自歎氣。

江為風坐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她本來想從後門叫一聲就走,結果貼著後門,透過門縫往裏一看,16班的班主任居然也在教室。

這樣一來,從後門喊人就有點不禮貌了。

林絳隻好走到前門,教室門沒關,她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喊:“江為風,英語老師找。”

話音一響,全班的所有目光向她看來,特整齊劃一。

然後,林絳就這麽硬撐著裝淡定,說完後還不忘對老師頷頷首,接著就看到男生慢慢悠悠從後排站起,走過來的時候,手上還光明正大拿著手機。

一出教室,江為風就越過林絳,走在了前頭,林絳跟在他的背後,抬眼就能看見他挺拔寬闊的背脊。

山脊高聳,山巒巍峨。

有些風景,慶幸領略過。

這一路不算長,林絳也不知道怎麽了,走著走著竟矯情起來,恨不得把時間暫停。

兩人這一路沒有什麽交流,到辦公室後,英語老師果然是說成績。

兩張試卷擺在桌子上,紅筆寫著碩大的數字,一個74分,一個130分。

林絳是前者,她心弦緊繃。

英語老師這回倒沒嘮叨,而是麵無表情看著林絳,言簡意賅:“雖然你走藝體,但想考個好學校,文化課也不能考成這樣。別的不說,就說江為風,他一個數學考22分的人英語都有130分,你怎麽就不行呢?”

話一落,江為風笑了:“老師,你這話我怎麽聽著那麽不順耳啊。”

這時,下課鈴響起來,安靜的校園頓時有了聲響,老師自動忽略了江為風的話,還是看著林絳:“你怎麽下降這麽多?”

林絳動了動嘴,其實除了自身實力不強外,那天還真的有其他原因……可總不能真的實話實說是因為痛經吧!

“我馬虎了。”她隻好找個萬能理由。

好在英語老師沒接著為難她:“你平時多跟江為風取取經,他雖然其他科不怎麽樣,但英語還真不錯。你也別不好意思,平時要是不方便,QQ聯係也行啊。總之,這回期中考試,我要看到你過百。”

林絳心態崩了。

“合著派我做免費苦力來著?”出了門,江為風特無語地笑道。

林絳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那個……放心,我不會麻煩你的。”

江為風掏出手機,說道:“群裏那個‘dusk’是你吧?”

“嗯?”她愣住了。

“加你了,通過一下。”江為風自顧自道。

林絳一僵,顫著嘴唇說不出話。

而那邊他還在說話:“我不會教人,但你有什麽問題問我就行。”

林絳特靦腆地笑:“還真有點好奇,你英語怎麽那麽好?”

林絳問這話的時候,兩個人都正在走路,她話音一落,江為風便腳步一頓,轉頭正對上她。

林絳呼吸一滯。

隻見他微微勾唇一笑,聲音依舊散漫無比:“我爸我媽都教英語。”

林絳“啊”了一聲,愣了兩秒覺得有哪裏不對,卻沒轉過彎來,隻喃喃回應他說:“原來如此。”

兩個人正說著,走到教學樓,迎麵下來一群男生。

林絳認得那是16班的一群人,就轉頭對江為風說:“我先上去了。”

江為風說:“行。”

後麵斷斷續續傳來對話,有人說要去玩電玩,問江為風去不去。

林絳笑了笑跑上樓,沒看到身後男生的目光在她轉身的時候落在她的身上,又在她即將消失於轉彎處時才收回。

進教室之後,林絳就迫不及待通過了江為風的好友申請。

她的網名叫“dusk”,翻譯過來是黃昏,寓意她初次見他時的景色,一想到他剛剛發音極好地念出來,她心裏那密不透風的漆黑角落,就像有流星劃過。

晚上回家之後,林絳一邊在餐廳吃夜宵,一邊看江為風的空間。

他空間裏隻有兩條動態,一條是曬新買的滑板,一條是一年前發的一張自拍,側臉黑白照,有點模糊。她莫名覺得這張照片好熟悉,便點了保存。

他的留言板應該是被清理過,隻有一條他自己留的“私人禁地,誤闖”。她吐了吐舌頭退出來,又忙去翻自己的空間,確定沒什麽不能看的,才退出來。

晚上寫完作業後,林絳又不自覺掏出手機來,登上空間一看到自己的空間被他訪問了,便激動得腳指頭都蜷縮在一起。

他的網名叫“想象”,頭像全黑,她給他新換了備注,又小心翼翼給他單獨設置了一個分組。

那一夜最後,林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總之夢裏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