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事

她避不開,但也要離遠點。

【6】

這個傍晚,時光溫柔。

下了廣播,林絳沒想到何萊拎著飯等在樓下。

何萊把一杯豆漿塞進林絳的手裏:“剛剛我回教室,正上樓呢,聽見有人給江為風點歌,你知道是誰嗎?”

林絳下意識避開何萊的臉,往前走:“ID是叫38.6℃,真人不知道。”

何萊跟上去,輕輕歎氣:“唉,這年頭但凡是個帥哥,都那麽多人惦記。”

林絳笑得淡淡的:“美女也很搶手啊。”

“你說趙思意啊?”何萊撇撇嘴,“不就一個藍竟宇嗎,質量也不算高。我聽我以前東校的姐妹說,以前和江為風在一起玩的女生都不比趙思意差。”

林絳聞言,步子慢了慢:“你別忘了,大家都在傳江為風是為了趙思意轉的學。”

何萊想反駁,又想了想,把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路無話。

回到教室的時候,同學們正在移桌子,為了讓最左最右兩排的同學能看清楚黑板,班長提議班裏隔一段時間就調一次座位。這是第一次換,左中右三大排往右依次平移,林絳本來靠窗,現在移到正中間。

換了座位,適應了一晚上都還是覺得別扭,林絳以前旁邊是牆或是窗戶,偶爾還能掏出手機看兩眼,現在旁邊是走廊,別說手機了,做題都沒安全感。

那天晚上回去,林絳把剩下的作業做完,就掏出鎖在抽屜裏的本子抄歌詞。沈宴前兩天剛送她一款迪士尼的筆,出水很流暢。

打開本子的第一頁,就是字跡清秀的《孤單心事》的歌詞,林絳莫名勾了勾嘴角。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心裏到底是歡喜的。

那時候正流行歌詞本,五塊錢一本,班裏傳得最瘋的要屬暑假大火的《一起來看流星雨》。王佳倩是慕容雲海的粉絲,海報、卡貼、歌詞本每樣都買,還整天拉著林絳聊劇情。

暑假的時候,林絳每天都在集訓,整天琢磨怎麽練聲換氣,壓根沒看過電視劇,對劇裏的人和歌一概不知,被強行“安利”久了,倒也聽了幾首歌,別說,還真有喜歡的。

夜深人靜時,筆尖摩挲紙張的聲音,莫名有讓人安心的味道。手機裏魏晨唱到“看你為誰苦悶,我就集中精神”的時候,林絳正好翻頁。

抄完這首歌,正好是11點半了,她收拾好一切,就和往常一樣,去衣櫃裏挑明天要穿的衣服,站在鏡子前比畫了好幾身,都不滿意。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衣櫃深處的百褶裙上,這才算挑完。

第二天,鬧鍾失靈。

林絳兵荒馬亂跑下樓,一出單元門,被風吹得一激靈。沈宴看見她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林絳一通催促,騎上車子又是一路狂奔,到學校時,她幾乎要凍麻木了。

結果在教室門口,她又被攔下。

班主任用一根手指抬了抬眼鏡,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半天才放人進去。林絳逃命似的小跑到座位,一抬眼,周圍幾個關係好的同學都在拿眼神戳她。

一上完晨讀,她就被何萊跟李娜堵到了教室後邊牆角跟。

“說,是不是有情況?”李娜壞笑。

何萊附和:“今天最高氣溫21度,還穿短裙,勾誰呢?”

林絳咽了口口水:“哎呀,這條裙子買了之後一直沒穿,我想著9月都快過完了,再不穿沒機會了。”

李娜聽完,一腳踩到旁邊的座椅上,手擺了個拿話筒的姿勢:“所以,我想采訪一下林絳小姐,今天的體育課要怎麽辦呢?”

林絳心裏一驚。

完蛋。

那天的體育課,林絳赴死一樣下樓,不出所料,果然被體育老師批評了幾句,又被單獨叫出列,和幾個“肚子疼”的女生在旁邊站著,看大家做準備活動。

林絳被“展覽示眾”,好在當天江為風不知道去哪兒了。

這個年紀的學生最崇尚樸素大方,女生們雖然向往打扮,卻也羞於打扮,眾人的議論會給她們安上個“壞女孩”的名號,而這也是青春裏不能承受之重。

但也有例外。

林絳腦海裏閃過趙思意清爽的裙擺和程雲川明豔的唇色,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備受關注不是因為外貌如何,而是因為她們敢做大多數女生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林絳以為自己也行,可事實證明她不行。

因為她沒有經驗。

她就好像是一個在台下早已習慣淹沒於人群深處的觀眾,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啪”打在了身上,她左右四顧,不知所措。

議論和稱讚都會讓她慌亂。

就像自由活動的時候,何萊去買可樂,她坐在田徑場通往籃球場的小路台階上等,就聽到有男生在說:“聽說她叫林絳是吧?”

她心一沉。

有人問:“哪個字?”

“你管她哪個字呢,漂亮就行唄。”有人哈哈一笑。

林絳的臉悄悄紅了,趕緊在聽到其他有關她的句子前,起身逃跑。剛站起來,就聽到又有人問了一句:“石頭,江為風呢?”

她的心又一沉。

“樓上補覺呢。”那個叫石頭的人回道。

“哦?昨天和女同學玩太晚啊。”有個男生笑道,“玩”字咬了重音,惹得起哄聲四溢。

石頭罵道:“玩什麽啊,趙思意家教那麽嚴,我就沒見她跟風哥晚上見過麵。”

又有人接話:“喲,那人家晚上見麵也不能隨便讓你知道啊。”

話音一落,哄笑聲更甚。

林絳默默離開,任由運球聲夾雜話音此起彼伏。

處心積慮不如恰逢其會,那天,林絳連江為風的影子都沒看見。

這一整天,林絳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沒有精神。

下午吃飯回來,何萊和她同桌要去門口的晨光文具店買筆,問林絳去不去。平時林絳最愛逛文具店和精品店,這會兒卻沒興趣,搖頭說困,想回去趴一會兒。

林絳慢吞吞上樓,從樓道剛往教室那邊的走廊拐,就看見一個身穿運動服的高個子男生,眼睛貼著教室前門的窗戶往裏看。

林絳喊道:“沈宴?”

男生聞聲扭過頭,露出特燦爛的微笑。

“你來幹嗎?”

“我車子沒電了,晚上你自己坐公交車先走吧,別等我了。”

“那怎麽行,我是那麽沒義氣的人嗎?晚上還是一起吧,走路也不遠。”林絳話說得果斷,也不等沈宴拒絕,就推他後背,趕他回教室學習。

沈宴一走,李娜就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躥出來:“我說林絳,你和沈班長真就是兄妹感情?”

林絳一咧嘴,皮笑肉不笑,道:“錯,我是10月生的,他11月,我倆是姐弟關係。”

李娜嘖嘖兩聲:“真不像。”

林絳沒吱聲,回教室趴著睡覺去了。

晚上放學後,林絳在學校門口買了一包糖炒栗子,邊吃邊走。

沈宴在一旁問她:“好吃嗎?”

林絳不樂意說話,便剝了一個伸手給沈宴。沈宴低頭去咬,正好身後有汽車在按喇叭,他想把電動車往路裏邊推,一不注意,林絳手上圓滾滾的栗子被撞飛出去。

這一幕,被車裏的人借著路燈的光亮看得一清二楚。

“你認識?”鄭萍開著車,注意到江為風一直在看窗外的兩個人。

“男生是一起打球的。”江為風收回目光。

鄭萍緩了緩,又小心開口:“你班主任說,從開學到現在你已經逃了四五次課了。上周一,你幹嗎去了,升旗都逃?”

江為風皺著眉頭去想,半天才記起來:“網吧。”

那一天前一晚,他和昊子去了網吧,昊子技術比他好,越玩越嗨。後來,江為風沒撐住就睡了,結果一覺睡到九點多。

“你班主任對你還上心吧?”鄭萍關心道。

“上心,”江為風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來什麽,哼笑道,“真不愧是我爸的老同學,一上來就給我弄了個英語課代表。”

鄭萍笑了:“那挺好的啊,你說想轉學,你爸當初真的挺費心才把你轉到這個班,不是想著你的成績能多突飛猛進,就是想讓你收收心。”

江為風受不了嘮叨,咧咧嘴:“你倆小日子好好過就成了,別操心我。”

鄭萍從後視鏡裏看著男生,抿了抿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人間此刻,華燈耀目,車水馬龍。

沈宴望著掉落的栗子,目光一斂:“不吃了,這栗子跟我作對,又掉。”

林絳樂得獨享:“不吃拉倒。”

沈宴抗議:“你這回倒聽話?”

林絳不置可否。

這時候正是下晚自習的點,身邊接學生的車來往不斷,說話間,前麵忽然有輛車打了雙閃。沈宴下意識偏頭,正好望見林絳的側臉,車燈一照,她長長的睫毛影子便從左臉頰移向右臉,再躲進頭發裏,女孩的皮膚白皙幹淨,五官玲瓏。

然後,沈宴忍不住開口:“其實,你還不錯。”

“什麽?”林絳被沈宴這沒來由的話搞得一蒙。

沈宴白了她一眼:“你那天不是問我你好不好看嗎?”

林絳這才想起來,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

“你不問,以前我還真沒想過你好不好看的事兒。”沈宴一樂。

林絳也笑了:“也是,從小看到大,還能看出什麽花來啊。”

沈宴無聲地點了點頭,沒再接話。

【7】

這天晚上,兩個人邊走邊說話,一升高三,他們都忙了很多,雖然每天一起上下學,但很少這樣閑聊了。

沈宴的成績比林絳要好很多,以前初中他們是一個班的,沈宴次次考試都是班裏前三名,而她卻在十名左右晃**。上了高中後,沈宴的成績依舊排在前三名,她卻怎麽考都是十五名開外。

然而沈宴不僅比她成績好,還比她努力,就比如今晚,他們回到家,靜姨喊她過去吃夜宵。林絳邊喝著湯,邊拿著手機和王佳倩亂聊,而沈宴則在一邊背英語單詞。

林絳就說:“晚上記單詞效果不好,早上再背。”

沈宴頭也不抬,回嘴道:“懶人永遠有借口。”

林絳吐了吐舌頭。

後來,這晚睡覺之前,林絳背了二十個單詞才去睡。第二天早晨一到教室,她就讓同桌幫忙提問,二十個單詞居然隻錯了兩個,連同桌都驚了。

後來她跟同桌說了原因,同桌才了然地“哦”了一聲,告訴她,之前好像是聽某個博士說學習之後立即睡覺記憶效果會更好,尤其是在三十分鍾內就睡著的。

同桌說完,又嘿嘿一笑:“對我可不管用,我晚上背書比吃安眠藥睡得都快。”

惹得林絳一陣笑。

這兩天,林絳過得按部就班,隻是在做課間操的時候、放學去吃飯的時候和上廁所的時候,她的眼神總在悄無聲息地搜尋某個身影。

周四那天下午,林絳去學校正門外的打印店複印資料,遠遠瞥見了江為風。

他和一群男生一起出校門,幾個男生騎著變速車,他滑滑板,從學校門口往西下坡。他滑滑板速度比幾個騎變速車的男生都要快,然後路口綠燈,其他人直走了,他拐了個彎。

那是林絳第一回見他玩滑板,心跳程度不亞於第一次在電腦上看見流川楓打球,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第二天周五,最後一節課是自習,因為要過周末,班裏人的心早收不住了。

林絳正和何萊拿著紅筆對答案,為一道題選A還是D,兩個人爭執許久。突然,桌洞裏的手機接連振動,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裏顯得無比刺耳。

林絳心虛地瞥了下四周,才偷偷拿出來看,是王佳倩發來的消息。

【放學等我。】

林絳便回:【你來幹什麽?】

信息還沒發出去,同桌忽然小聲說了一句:“班主任在後門。”嚇得林絳把手機往桌洞一塞,趕緊趴在桌子上,假裝在用功。

班主任來教室裏沒別的事情,隻是“友好”地通知下周周末之前又有考試,惹得班裏一片哀號。

林絳早早就收拾好書包,一下課閃電似的跑沒影了。

一出校門,她就看見了熟悉的背影,忙跑過去從後麵拍了下女生的肩膀。王佳倩轉過臉,一看是林絳,喜笑顏開。

“猜猜我來幹嗎?”王佳倩挽上林絳手臂。

林絳搖頭:“快說。”

王佳倩哼了一聲,邊走邊說:“前兩天讓你幫忙打聽的事兒呢?”

林絳側身,說話前先歎了口氣:“王佳倩,你放過我成嗎?上次電話裏就跟你說了,我和江為風實在沒交集……”

王佳倩一聽,也不怨她,反而爽朗地笑出來:“哎呀,逗你呢,其實顧翔來這邊幹嗎,他都跟我交代了。”

“幹嗎?”林絳好奇。

“真想知道?”

林絳翻了個白眼:“廢話。”

王佳倩挑眉一笑:“行,那先陪我去個地兒。”

林絳無語,但沒拒絕。

“你們學校有個人要找江為風麻煩。江為風的朋友大多還是我們東校的,顧翔也來幫他,但是怕我擔心,顧翔就沒敢告訴我。”王佳倩言簡意賅一通解釋。

“要打架嗎?”林絳聽到王佳倩說是什麽事之後,驚得眼皮都跳了一下,腦子卻轉得快,莫名想到一個人,“找事的不會是藍竟宇吧?”

王佳倩驚喜道:“對對對,就是他,你知道這個姓藍的多垃圾嗎?每次約好了時間,他卻說沒準備好。江為風就說要他定個準日子,他說這周五,結果昨天晚上他找人把江為風截了。”

林絳脫口而出:“江為風沒事吧?”

王佳倩沒多想:“沒事。不過,江為風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呀,今天藍竟宇沒敢去上課,江為風找了他一天了。剛剛顧翔跟我說,有人在新華書店看見了他,他們這會兒正往那邊去呢。”

“為什麽躲書店啊?”

“傻丫頭,他要是去網吧,分分鍾就會被找出來。”

林絳隻覺得信息量太大,一時難以消化,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問道:“那我們現在,不會就是去書店的吧?”

王佳倩不好意思地一笑:“還是你最懂我。”

正黃昏,秋意正濃。

王佳倩在車上看到顧翔在距離書店不遠的一個巷子裏,連忙拉著林絳提前下車。

剛走到巷口,巷子裏的人就警惕地往她們這邊看了過來。顧翔一見是王佳倩,三兩步走過來,驚慌地問:“姑奶奶,你怎麽來了?”

王佳倩笑得甜:“擔心你唄。”

起哄聲頓時炸開。

江為風也笑了。

他穿著幹淨的白色上衣,長袖被往上捋了一段,露出線條精致的手臂,指尖修長,慵懶又隨意。但離遠點看,他還是像一張風格特淩厲的黑白照片。

與他相比,趴在地上的藍竟宇就好像被隨意丟掉的一團廢紙。

林絳眼色一暗,她畢竟第一次見這種事,有點害怕,也有點不忍心,握著書包帶子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這兒沒你事,快帶你朋友走。”顧翔對王佳倩說。

人群裏有人笑道:“還是翔子有福氣,有個這麽好的朋友,哪像咱們啊……”語氣誇張。

話落,又是一陣哄笑。

“哎?你不是15班的林絳嗎?”有個戴眼鏡,長得高高壯壯的男生朝林絳走過來,看清人後,驚喜地問。

林絳尋聲一看,覺得很眼熟。

男生笑道:“我是16班的石磊,大家都叫我石頭,咱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的。”

林絳回道:“知道。”

旁邊的男生們一聽,都去調侃石頭。林絳餘光瞥見地上的人動了動。

林絳終是有些不忍心,看了看旁邊的江為風,他正低頭看手機,林絳低著頭看著腳尖,鼓足勇氣憋出一句:“不走嗎?”

頓時一片安靜。

林絳一陣心慌,說完也不敢抬頭。

王佳倩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行啊,咱倆先回去。”

林絳這才慢慢抬頭,卻不是看王佳倩,而是正對上江為風的臉,他劉海有些遮眼,神色晦暗。

“你們不走嗎?”林絳一開口,才發現不知道怎麽,聲音居然有點啞。

王佳倩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

江為風嗤笑了一下,嘴角始終勾著若有似無的笑。

林絳並不知道江為風是怎麽想的,他整個人的氣場,就像他身上衣服的顏色,墨色濃鬱。

最終,他說道:“行啊。”

包括林絳在內的人,都一陣蒙。

“行吧,今天隻是嚇唬這小子一下,沒想到他這麽膽小,手指頭都還沒挨到他,他自己就嚇癱了,還在這兒裝死呢。膽小鬼……今天先散了吧。”石頭出來打圓場。

大家一聽,也覺得今天算是結了,總之江為風沒吃到虧,那小子也知道厲害了,畢竟大家都還是學生,知道打架是不對的,於是都烏泱泱作鳥獸散。

江為風走在這群人最後,林絳最後回頭看了藍竟宇一眼,誰知道正對上一雙又是羞惱又是恨意的眼,嚇得她一激靈,忙轉回去。

還沒走幾步,林絳就覺得不對勁,果然,也不知道藍竟宇是怎麽那麽迅速從地上爬起來的,隻看見一個影子“啊”的一聲要撲過來,林絳下意識去擋。

眼前一片黑。

【8】

“林絳!”是王佳倩焦急的聲音。

林絳眨眨眼,發現自己側摔在地上,她剛剛往前撲,下意識用手撐著自己,手腕都磨破了,膝蓋也疼,忍不住“噝”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但她來不及去關注自己疼不疼,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看江為風,剛剛他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力拽了她一下,不然她會傷得更重。

江為風也正站著看她,當時天色已暗,林絳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絳,你是不是憨啊!眼見一個大活人撲過來,你也去擋啊?”王佳倩氣得紅眼,“要不是江為風眼疾手快拽你一下,那一腳要是踹上來,你小命還要嗎?你不用腦子想想,他要是能傷著江為風,昨天江為風就被他打趴了……”王佳倩說著,長喘了一口氣,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

林絳忙說:“對不起。”

她是真的挺不好意思的,沒那個本事就衝動去救人,反而讓人擔心了。

幾個男生已經摁住了藍竟宇,大家正火氣上頭,恨不得狠狠揍他。

林絳覺得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一時之間又害怕又氣惱,不知道該怎麽辦。

江為風說話了:“行了,放他走吧。”

“你沒看他剛剛那報複樣,不給他打服氣了,能行嗎?”說話的是顧翔。

江為風聲音很冷,帶著不容置疑:“放他走吧,這事兒以後再算,先把女生送回家。”

林絳一聽,心下一暖。其他人倒也沒再堅持,就放藍竟宇離開了。

藍竟宇一走,其他幾個人也都向江為風告辭,說有事隨時電話聯係,江為風連連點頭。

一時之間,逼仄的巷子裏,就剩王佳倩、顧翔、石頭、江為風和林絳。

王佳倩打破寧靜:“你們就先回吧,我陪我朋友去趟附近的診所。”

顧翔連忙製止:“不行,我和你們一塊兒去,一會兒打車送你們。”

林絳最怕麻煩別人,忙擺手:“不用,我沒事,就是磕了一下。顧翔,你送倩倩回去,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王佳倩一聽,火氣“噌”一下就上來了,剛想說什麽,到嘴邊的話卻被硬生生堵住——

“我送她回去。”說話的是江為風。

林絳整個人怔住,心裏一震,可第一個念頭卻是“絕對不行”。

事實上,念頭一出,她也這樣說了:“真不用,我真沒事。”

王佳倩卻笑了:“也是,剛剛我朋友幫你擋了一下,你也該還個人情。”

林絳聽她這話都快急死了,一個勁攥王佳倩的手遞眼色,卻不管用。

王佳倩說完就趕顧翔和石頭走。石頭顯然有點蒙,想說什麽都沒來得及,就被王佳倩和顧翔拽走了。

現在,就剩下林絳和江為風。

巷外行人絡繹,巷內昏暗靜謐。

林絳如臨大敵,手臂上的傷有節奏地突突直跳,她整個人緊張別扭到極點。

江為風依舊沒什麽表情,淡淡地說:“走吧。”說完也不等她,大步走出去。

林絳趕緊跟上,誰知道一走路膝蓋更痛。

她也不敢吭聲,隻盡力追上他,但好像還是太慢了。男生走了一段路,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停下來回頭看了她一眼,再抬腳的時候,步子慢了很多。

他帶她去附近的診所,她不想矯情,也知道強撐沒用,反倒惹人煩,便沒推辭。在診所簡單擦了藥水,醫生還給她開了一些消炎藥,出來的時候都晚上7點多了。江為風打車送她回家。

這整個過程江為風都沒和林絳說一句話,林絳也不敢看江為風一眼。她上了車,下意識使勁往最裏麵縮,結果剛坐穩,車門卻被“啪”一聲關上,男生上了副駕駛。

林絳一陣臉熱,連司機問去哪兒,都反應慢了半拍才說道:“香江城。”

車子沒開多久,江為風的手機便響起。

林絳屏住呼吸,聽他接起來:“沒幹嗎,你今天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你媽媽沒有沒收手機?”

不知道那邊回了句什麽,他聽後一笑,散漫地說:“想,還能不想嗎?”

林絳心一沉,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誰。

那時候,車子正在等紅燈,林絳搖下車窗吹風,轉過頭看車窗外,馬路邊的理發店正放楊千嬅的歌——“沿途紅燈再紅,無人可擋我路,望著是萬馬千軍都直衝……”,她聽得心底一片潮濕。

不知道為什麽,林絳忽然記起自己曾想過,喜歡一個人要麽就說出來,要麽就誰也不讓知道,她以前覺得自己會是前者,可真經曆了,她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開口的孤勇,隻會退後,然後三緘其口。

這通電話打了兩三分鍾,後來好像女生有急事,所以匆忙掛了。

江為風掛了電話,停了會兒又問司機:“還有多久能到?”

司機說堵車,說不準。林絳豎著耳朵聽,聯想到剛才的電話,以為他要去見趙思意,就說道:“你要有事,我自己回去也行。”

江為風扭頭看她一眼:“送佛送到西。”

林絳不敢說話了。

誰知,江為風又問:“你是哪個字?”

林絳一愣,嘴巴卻比腦子反應快,回道:“楊絳的絳。”

見對方不說話,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絞絲旁的那個絳,絳紅色的意思。”

話音剛落,男生笑了:“我語文沒差到不知道楊絳。”

林絳慌忙解釋:“不是,是因為很多人都不知道楊絳是哪個絳……”話沒說完,就覺得越描越黑,隻差咬到舌頭。

男生卻不在意的樣子,扯開話題:“今天這事兒謝謝你了。但你朋友說得對,下次遇到這種事要多想想,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受後果,萬一別人能應對,你衝出來傷著自己了多不好。”

他的聲音沒任何溫度,和剛剛打電話時的聲音判若兩人。林絳整顆心都涼透了,他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他嫌她不自量力,惹麻煩添亂。

林絳隻覺得喉嚨發緊,直到下車前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就是這臭毛病,換別人也會擋的,你別往心裏去。”

說著,她又快速挪到車門旁,語速飛快道:“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就別下車了,我先走了。”

林絳說完,逃也似的衝下了車。

江為風坐在車裏,有點蒙。

停車時,他原本想跟女生講“我就不送你下去了”的,結果還沒來得及張嘴,她就已經跑走了。他循著女生的背影看過去,才發現小區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怪不得。

江為風收回目光,對司機說:“清潭路綠島。”

【9】

林絳還沒走兩步,就聽到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眼皮有點熱,眨眨眼,兩顆淚珠砸了下來。

這時,正好聽見一個焦急的聲音:“林絳!”

她一抬頭,隻見沈宴跑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你跑哪兒去了?放學後我在門口等你半天沒看見人,去你班裏找,你們班又鎖門了,打你電話也打不通,你知道我多著急嗎?”

林絳鼻子一酸,眼淚頓時像開了閘一樣,她胡亂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沈宴一見她哭,一時間無措又焦急,想低頭去看她的臉。

林絳躲開不讓他瞧,他心裏比剛才沒見到她人影的時候還急:“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

林絳哭得抽噎。

沈宴這下急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我剛才太凶了?”

林絳喘了口氣,斷斷續續地說:“沒有……就是……我沒看清台階,踏空磕了一下,現在膝蓋好疼。”

沈宴“啊”了一聲,趕忙低頭去看。她的褲子膝蓋那兒果然髒髒的,想是摔過留下的痕跡。

沈宴皺著眉頭:“傷得重不重,去醫院了嗎?”

“去過了,沒什麽事兒。放學王佳倩喊我去買慕容雲海的海報,我忘了跟你說了,手機還沒電了。”林絳已經止住了哭泣,清了清嗓子,“對不起沈宴。”

沈宴忙扶住她,想了想又問:“要不要我背你?”

林絳一聽,眼淚又要收不住:“不用。”

沈宴不堅持,扶著林絳往前走,神色黯黯的。

林絳這會兒借著理由哭過,感覺舒爽了不少,隻覺得對不起沈宴,白白讓他著急等了兩個多小時,最後還編理由騙他。

“沈宴,你別擔心,我現在好多了。”

“我能不擔心嗎?”沈宴回答得很快,明顯在生氣。

林絳不由得噤聲。

沈宴話一出口,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反應過頭了,連忙放緩語速,解釋補充:“我擔心你是因為大人囑咐我,要我帶你上下學,可你現在受傷了,我怎麽跟叔叔阿姨交代?又要被我媽罵了。”

“沒事,我自己跟我爸媽說,你也不要讓靜姨和叔叔知道。”林絳想了想,安慰道。

沈宴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好。”

林絳這才露出一個笑,說道:“謝謝你,沈宴。”

電梯在10樓停下。

另一邊的“綠島”,駐唱歌手正唱著一首不知名的外語歌。

石頭笑著問對麵窩在沙發上的人:“你說,今天林絳衝出來護你那勁兒,趙思意有嗎?”

江為風笑了:“不知道。”

“說實話,我都後悔沒心一狠逃了編導課,出來看看那場麵了。”旁邊有人搭話。

“得了吧,成明昊同學,你媽可不好惹。”石頭也笑了。

成明昊旋即又歎氣:“江為風,你說你媽和我媽怎麽做的閨密啊?這性格差別也太大了。你媽的性子多好啊,我媽卻跟母老虎似的。”

江為風聞言,手裏的動作頓了頓,睨著眼看成明昊。

成明昊很快察覺自己說錯話,忙轉移話題:“那女孩幹嗎替你擋?喜歡你?”

“沒,她應該就是下意識的,可能換個人也一樣。”江為風沒多想。

“也是,看她一副好學生樣,估計是從小被教育要見義勇為,”石頭接話,又想起什麽似的,笑了起來,“不過林絳長得真不錯,聲音也甜。”

“啊?還是個美女?”成明昊來興趣了。

見江為風不搭話,石頭又說:“我個人眼光而已啦。”

成明昊頓時沒了興趣。

石頭順手拿桌子上的骰子扔成明昊,兩個人打鬧了一會兒,石頭又問江為風:“你送她回去,說沒說聲謝謝啊?”

“說了。”

“怎麽說的?”

“就說謝謝唄,讓她下次遇到這種事先顧好自己。”

“行啊,風哥,會說話。”石頭笑道。

江為風腦海裏閃過女生的傷口,雖然傷得不重,但她細皮嫩肉的,顯得更可憐了些。他想到這裏,悶悶地說道:“哥們是好心。”

成明昊問:“那藍竟宇怎麽辦?”

江為風聲音沒溫度:“等周一。”

周六是個陰天,早晨林絳有些賴床,鬧鍾響了三次才起來。穿褲子的時候,發現膝蓋那塊比昨天還青紫,她盯著出神,又多磨蹭了一會兒。

徐名娟在外麵做好飯,見林絳那屋沒動靜,剛想去喊,林絳就正好推門出來。

徐名娟埋怨了一句,又問道:“腿還疼嗎?”

林絳說:“好多了。”說完就下樓去公園出早功了。

這幾年,她基本每天早晨都會早起半個小時,下樓到公園出早功,成老師每周上課也都會問一遍出早功的情況,她不敢懈怠。

出完早功,吃完飯,徐名娟開車送她上課,路上又叮囑她:“高三了,凡事小心點,身體最重要。”

林絳心底溫暖,忙說:“好。”

臨下車時,徐名娟又問她晚餐想吃什麽。她想了想,說道:“排骨湯。”

“行,晚上把沈宴也叫到家裏吃。我昨天看他好像挺愧疚的,你不小心摔了也不是他的錯,不能讓這孩子心裏過不去。”

林絳笑著點頭,說道:“還是老媽想得周到。”

周六這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下午,成老師帶他們練即興評述、時事政治的類型題,林絳完成得還行,不過在名言解讀時,林絳一下子卡殼。

那道題的題目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林絳一蒙,莫名想起初見江為風的那個黃昏,以及昨天傍晚趕到小巷時,天空的餘暉。

她一不小心就走了神,一道題答得磕磕巴巴。

成老師素來嚴厲,張口就問她:“你怎麽搞的?要是這個狀態幹脆別考了。”

林絳被罵得不敢說話,忙打起精神去聽老師分析題目。

下課之後,成老師又單獨把她留下,苦口婆心說了很多。

正說著話,門口有人喊了一聲:“媽,我晚上去鄭阿姨家吃飯成嗎?”

林絳和成老師一齊回頭,就看見門口的人貓著腰往教室裏麵看,一頭栗色的頭發特紮眼。

成老師沒有表情,想都沒想就回道:“做夢。”

“為什麽啊?”那人一聽急了。

“你說為什麽?昨晚瘋到幾點你自己心裏沒數?”

那人泄氣了,撓著腦袋:“哎呀,你學生還在這兒呢,能不能注意點為人師表的形象?”

他從一開始就沒少朝林絳這兒瞥,這會兒把話鋒一轉,問道:“你成老師是不是特凶?”

林絳“啊”了一聲,沒反應過來。

成老師倒是火了,迅速起身往門口走:“你是不是找揍?”

“殺人了啊!”那人一見情形不對,忙閃人。

成老師對著走廊喊:“不許跑,乖乖坐辦公室裏等我!”

說完,成老師又回到教室,對著林絳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兒子,在學編導課,高三了沒一點高三的樣子,貪玩,氣人。”話雖如此,她眼角眉梢卻溫柔很多。

林絳一笑,想到之前聽說成老師的丈夫在十幾年前發生車禍去世了,這麽多年她都還是一個人。想來,她雖然嚴厲,但對兒子還是寵溺的。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林絳想,在這一點上,無論是成老師還是徐明娟,都一樣。

放學之後,徐名娟接她稍微晚了會兒,說是店裏今天下午對賬,忙過頭了,還又解釋說,排骨早就讓店裏人去買了。

林絳一聽,又是一陣感動。

林偉的旅遊公司越做越大,什麽導遊、航班、住宿之類大大小小的事兒都要操心,忙起來不著家。徐名娟則是事業家庭兩頭顧,西餐廳雖說有店長,但大小事情還是要由她過目的,哪怕是晚上店裏最忙的點,她基本都還是在家給林絳做飯。

晚上的排骨湯,點燃了林絳的小宇宙,她一口氣複習到晚上11點。

臨睡覺之前,王佳倩同她打電話,問道:“你傷沒事了吧?昨天和江為風相處得怎麽樣?”

王佳倩一陣笑:“哪能啊……”

林絳勾勾嘴角,卻怎麽也擠不出笑來。

一夜輾轉反側。

【10】

周末好像總是過得很快,星期一一到學校,林絳便在上樓的時候遇見石頭了。他一看見她,就忙打招呼,問道:“傷好點了嗎?”

林絳禮貌地笑了笑:“差不多了。”說完就趕緊跑回班裏晨讀。

前天和王佳倩打完電話後,林絳想了很多。

暗戀本來就像是一池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湧的湖水,而“江為風”三個字就像擲進湖裏的石子,她避不開,但也要離遠點,這樣就能少受一些波瀾。

不隻是江為風,連他身邊的人,林絳都要避開一些。

但很多事,總是事與願違。

早晨升完國旗,她就被班長告知要去班主任辦公室一趟。

她一進門就傻眼了。

一屋子全是人。

林絳第一眼就看見站在牆根的江為風和藍竟宇。

旁邊的沙發上還坐著三位家長,辦公桌那邊除了班主任外,江為風的班主任黃老師和另一位老師也在。

林絳心底一沉。

“林絳啊,今天叫你來,想必你也能猜出是因為什麽事。聽藍竟宇說,上周五的晚上,江為風夥同一群人把他打了,是不是真的?”

問話的是班主任。

林絳頓時有點腿軟,隻聽見自己聲若蚊蚋:“我不知道。”

“你胡說!”沙發上一個留著短頭發的女人疾言厲色,“我兒子都說了,他被打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老師,我真不知道。”林絳咬咬牙,堅持道。

誰知道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扯住她的手,往前一拉,傷口擦傷尤新。

藍竟宇笑得諷刺:“那你這傷口怎麽來的?”

“當然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不然還能是你弄的?”林絳大著膽子,故意問他。

這下輪到藍竟宇有口難辯。

“小姑娘,這件事原本和你沒關係,你實話實說就好。”沙發上的一個男人開口。

他緩緩走到林絳跟前,審視道:“你說你的傷是自己弄的,那麽藍竟宇又怎麽會知道你受傷,連位置都說得那麽準呢?”

林絳心一沉。

這時,沙發上的另一個女人站起來,她氣質從容大方,笑著走到林絳跟前:“同學你別怕,有什麽說什麽,如果是江為風的錯,我們就道歉接受學校處分,但如果不是,我們做家長的,也得求個公正。”

林絳這才注意去看說話人的臉,女人四十歲左右,保養得宜,氣質一流。一對視上,女人衝她笑,她一愣,有些驚喜。

林絳沒來得及想太多,她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老師,我想起來一些了。”

這話一出,屋子裏的氣氛都變了變,林絳接著開口:“被這位叔叔一問,我倒是想起來,我前些天去食堂吃飯碰見一群人,說要在上周四去截江為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絳的心底閃過周五那天和王佳倩的一段對話,心思一動,緩步走到班主任麵前,眼神誠實:“老師,我沒說謊。如果江為風真的被截了,可以去調監控;如果藍竟宇也沒撒謊,那麽也可以根據他的口述去調一下江為風打人的監控,到時候一看就知道了。”

黃老師聽罷,眼神一亮,說道:“對啊,凡事都講證據,這樣吧,你們都來說說自己是什麽時候、在哪裏被截的,我去調監控。”

這樣處理,幾位家長和老師都同意。

江為風笑道:“是啊,林絳同學不說我都忘了,我也是個未成年啊,我被人威脅了。”

江為風看著藍竟宇,笑得隨意,但未及眼底:“來吧,藍竟宇同學,把時間、地址寫給老師。”

藍竟宇嘴角一頓抽搐,臉色也變得鐵青,隻是一屋子人都在看著他,他最後隻能咬咬牙,把地址寫給老師了。

這樣一來,就能發現藍竟宇挑事在先。

問得差不多了,班主任就先讓林絳回去,臨走還不忘叮囑:“這事先別外傳。”

林絳應下後,淡定轉身,卻在剛出辦公室門的時候,腿軟到差點沒站穩。最近這些事,實在都太偏離她的生活軌道了。

回到教室,英語老師剛好開始默單詞,她寫得一塌糊塗。下了課,何萊一直問她班主任找她什麽事,為什麽去了那麽久,她也隻是搖搖頭。

下午大課間,林絳又被叫到辦公室。

這回一進門,班主任沒先問她話,而是讓她先站旁邊等一會兒。林絳以為是還有別的什麽證人,也沒多想,結果等那個所謂的“證人”一進來,林絳為之一顫。

江為風看見來人,雙眸也一緊,他的眼神變化沒逃過林絳的眼睛。

趙思意一進門,看見滿屋子都是人,就低著頭小心翼翼往前走,剛站到老師跟前,就被問道:“江為風和你什麽關係?”

趙思意肩膀一顫,聲音也顫:“老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為風和藍竟宇的事兒,你知道嗎?”

趙思意一聽,肩膀顫抖得更厲害:“我不知道!老師,發生了什麽事兒啊?”

旁邊藍竟宇的媽媽有些不耐煩:“老師,把這位女同學的家長也叫來,當麵問問清楚不就行了?”

“不行!”趙思意一聽,眼睛都紅了,“老師,這事我真不知道,你不要叫我家長。”

藍竟宇的班主任說話了:“那你和江為風到底什麽關係?”

趙思意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沒……沒什麽關係……”

聽到這話,林絳看了下江為風,對方沒什麽表情。

老師又簡單問了幾個問題,趙思意都說不知道。老師也沒再為難她,讓她先回教室上課。

“不會,沒你什麽事了,快回去上課吧。”

趙思意這才趕緊離開,路過江為風的時候餘光瞥了他一眼,但腳步還是未停。

趙思意一出門,黃老師就問林絳:“老師最後問你一遍,周五放學之後,你真沒看見江為風打人?”

【11】

黃老師的聲音響在耳邊。

四周靜靜的,不用看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林絳用餘光瞥了眼江為風,他鬆鬆垮垮站著,好像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但目光卻是清澈的,好像又在等她的答案似的。

林絳沒猶豫,點了點頭。

她確實沒有看到他們動手打人,藍竟宇身上也沒傷,她不算說謊。

黃老師點點頭,就讓林絳出去。

林絳看了看老師,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江為風,這才離開。

林絳回去之後,一顆心懸著放不下,她把這件事告訴了王佳倩,王佳倩氣得不行,一直罵藍竟宇是小人。

林絳沒工夫去想藍竟宇的好壞,一門心思讓王佳倩跟顧翔打聽一下,這事兒最後到底是怎麽解決的。

答案很快被何萊帶來——

這事最後雙方和解,藍竟宇沒多久就轉學了。

林絳一直不動聲色地去留意江為風,為了路過他的教室,上廁所的頻率都高了很多。

這天的廣播站,“38.6℃”再次上線,這回她點的歌是南拳媽媽的《下雨天》。

其實林絳很想給自己找個點這首歌的理由,但事實卻是,這背後連個感動自己的借口都沒有。

選擇這首歌的時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她有次上完播音課後回家,走在她前邊的女生向另一個女生問道:“你說我唱《下雨天》給他聽怎麽樣?”

另一個女生說:“不好,你又不是暗戀或失戀,這整首都在說愛而不得。不好不好。”

林絳卻默默記下了。

結果這一天,一曲而終的時候還真的下雨了,她沒帶傘,用手遮住頭頂,跑回教室。

樓道裏靜悄悄的,林絳剛走到二樓上三樓的樓梯拐彎處,就聽到有哭泣聲傳過來,林絳倏地屏息在原地。

趙思意的哭腔在嘈亂的雨天裏,顯得斷斷續續的:“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對方並不回答,趙思意又說:“你也知道我家裏管我特別嚴,我不能讓老師叫家長。

“我媽讓我出國我一直在拖,我就是因為舍不得離開你這個朋友。”

“這麽說是我耽誤你了?”江為風氣笑了,“那你現在走吧。”

趙思意一直在哭著說“不”,又有一陣推搡拉扯的聲音傳來,然後便是一陣下樓聲。林絳一愣,還來不及躲藏,江為風就正對上濕漉漉的她。

林絳和他對視的那個瞬間,忽然感到不會呼吸。

林絳上樓的時候,趙思意還蹲在原地哭,林絳不敢再多想,今晚有播音課,她趕緊回教室收拾書包了。

下樓的時候樓道已經沒有人,走在雨裏,林絳心裏悶悶的,趙思意當初在國旗下演講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和剛剛痛哭的狼狽樣子,都在她腦海裏翻滾。

這一晚上,林絳打足了精神才保證課上得順利,下課之後,她發現雨小了很多,就沒打傘,衝著徐名娟的車一通小跑過去。上車之後,她理了理頭發,再抬眼卻看見不遠處的馬路邊站著一個人。

他似乎在等人,因為穿著黑色衣服,整個人都融進黑夜裏,像一隻蟄伏的野獸。

林絳就這麽看著他,有些貪婪,好像時間都停止了一會兒。

她忽然覺得趙思意沒什麽可憐的,她和江為風也好歹做過很好的朋友,指縫裏流出的回憶都比她擁有的全部要多。

回家後,林絳在歌詞本上抄楊千嬅的歌詞,還抄了《下雨天》,寫到“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夠有你的體貼”的時候,掌心一片濕潤。

那晚雨夜黏稠,夢裏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