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貓膩-4

已是亥時,街道上還未關門的酒家客棧也沒有幾間,十月帶著小妖尋了一個還算體麵的客棧便進去了。

客棧的簷下吊著兩盞不怎麽亮堂的燈籠,屋內店小二正倚在櫃上犯懶,有一搭沒一搭地拿抹布擦著,店裏也沒有半個人影,想來是快要打烊了。

兩個人進門的動靜驚動了店小二,那店小二倒也是個十分有眼力見兒的,一見到十月帶著小妖,就分外麻利地迎了過來,將手上的搭條抹布熟練地甩到肩上。

“客官幾位是要打尖啊還是住店呢?”

“兩碗麵。”

十月摸了摸口袋裏的荷包,有些難過,這小妖跟著自己也吃不上什麽山珍。

那小二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兩位也不是能大手散銀錢的主,剛才的那麻利勁一下子沒有了。

現下連個好臉色也沒有,調轉了頭就向帳後廚房走去了。

十月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麻衣,看起來確實是挺窮酸,再扭頭去看旁邊的小妖,更慘,破衣嘍嗖的寒酸樣,要不是臉還算白淨,恐怕就跟外麵的要飯花子沒什麽區別了。

十月帶著那小妖找了張桌子坐下。

這小妖怪倒也乖巧,規規矩矩地坐在長凳上,還將貓妥帖地放在自己大腿上,雙臂支在桌子上等麵。

這貓妖還未曾清醒,自然也沒法問話。

十月心下疑惑,這貓妖為何要跑到那個亂葬崗,難道它真是城中十餘起凶案的真正凶手?

還在疑惑,麵就上來了。

“你的麵!”

店小二端著熱氣騰騰的麵,語氣也不再恭維,放下麵就趕緊離開了,像是這兩位身上有什麽汙穢之物似的。

那小妖倒也不介意,眼裏什麽都看不到,眼珠子隻往那碗冒著熱氣的麵裏鑽,又抽空分出來一點眼色巴巴地盯著十月,像是在問能不能吃。

十月點了點頭,那妖迅速才夾起麵往嘴裏塞,像是不怕燙似的。

這小妖倒也不像是尋常粗鄙人家的孩子,行事做派也算是有章有法。

“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妖將埋進麵碗中的臉抬起來,嘴裏塞得滿滿的,使勁往下咽了咽才開口說話。

“我阿娘都是喚我阿陽。”

十月在心裏將這名字咀嚼了兩遍,覺得倒還不如小妖小妖地叫著順口。

“那你為何會在驛站後的樹洞裏躲著?”

說到這個,那小妖似乎是想到了傷心事,連手中的麵也吃得沒有剛才香了。

“我阿爹是皇城中的商人,雖說不是多麽富庶卻也是吃穿不愁,連這城中的郡守也是我爹的好友,有次我爹去外邦跑貨,遇到了我娘,後來他們相愛了,再後來就有了我,”小妖一股腦地講到這裏,突然又生出了些悲傷,吸溜了兩下鼻子才又接著講下去。

“自從我爹娶了我娘之後,家中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大家都說我娘是個福星。慢慢的,我們家也成了這城中數一數二的商賈,可是站得越高,就會有越多的人想要把你扯下來。”

十月看這小妖年紀也不大,話說得倒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倒還挺有哲理的。

“後來有人去告發我爹,說我爹走私鹽,還帶人查抄了我家所有的財產,將我們從府裏趕出來,但是怎麽可能,我阿爹他怎麽可能走私鹽呢,他一直謹小慎微,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那小妖越講越傷心,十月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那你爹的好友呢?那個郡守。”

小妖抬頭看了一眼十月,眼裏充滿了怨憤。

“便是他來查抄的我們家!是他將我們一家人趕到大街上!”

十月心下明白了,想必也是那郡守看他們家日益豐滿,便出手陷害了他們。

算了,這些事想必也是這小妖心中的痛苦往事,現下它的爹娘都已遇害,就讓它跟著自己吧。

但是,手上的這件事還沒查清楚,這城中那作祟的妖物也還沒有捉到,線索現在隻在這隻被抓的貓妖身上。

十月盯著小妖懷裏的貓,這貓還昏迷著,本是雪白的毛上沾著泥土和血跡。

吃完了麵,十月喊來小二結賬。

“這城中可有其他蹊蹺的事發生?”十月一邊從自己藍布縫得小荷包掏麵錢一邊向小二問道,店中每日迎來送往,這店小二定能知道不少小道消息。

誰知這小二對他們嫌棄的緊,連白眼都懶得翻一個,“你問這做什麽?難道你還能去捉妖不成?”

十月有些惱,但現在又得忍了,隻能咬咬牙將荷包整個掏出來,在裏麵摸了半天,掏出來一個沉甸甸的錠子,又裹在碎布頭裏麵,還借著桌子的遮擋塞進了店小二的腰包。

店小二笑眯眯地把手插進口袋,悄摸摸地一掂量,臉上的笑更明顯了。

還挺重,這小丫頭看不出來呀,穿得破破爛爛竟還是個有錢的主,說不定真是個厲害的捉妖師呢!

“哎呦喂,客官,這店內每天迎來送往的得有上百號人,都是我招待的,您問什麽我都知道!”

諂媚的話把十月腦袋都咋呼暈了,她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說便是了。”

果然,有錢的就是大爺。

“是是是,”小二勾著腰站在十月旁邊,神神秘秘地,“是城中的郡守家出事了。”

十月望向還在吃麵的那小妖,他也停下了筷子,緊緊盯著說話的店小二。

店小二繼續說,“半年前的上元節,郡守家的老父親上街祁燈,一下子從轎上摔了下來,聽說是被一隻貓給衝撞了轎夫,回到家之後就一命嗚呼了,本來這老爺子身體可是健朗了,這隻摔一下就不行了,大家都覺得有蹊蹺!邪門著呢!”

十月望了望小妖懷中抱著的那隻貓,思忖片刻問道,“那後來呢?”

店小二撇了下嘴,“後來?後來自然是安葬了唄,那老爺子心善,臨死之前還特意交代了,千萬不要傷害那隻貓,為了隻畜牲搭了條性命,真是可憐呦。但是咱們也說不準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們這種官宦人家,得罪的人可不少,誰曉得是不是有人想要暗害他們!”

“按理說,這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應該也沒有什麽忌諱的了,可是怪就怪在上個月,郡守家的小公子突然生病了,一直喊叫有貓要抓他,可是因為老爺子這檔子事,郡守府上已經命人不再養貓了,想必那小公子也是被什麽妖物給纏上了,但是城中最近陸續死了十幾個人,大家都人心惶惶,誰也沒有把那小公子的事放在心上。”

小妖呼啦呼啦將碗中的湯喝幹抹淨,插了句嘴,“那這郡守可真慘,剛死了爹還要死兒子。”

“誰說不是呢?但是這話可也不能亂說,小心被人聽到了要砍你腦袋!”

店小二說著還哆嗦了幾下,像是被自己說的話給嚇得。十月點點頭,對那小妖招呼一句,“走了!”

小妖從凳子上“唰”地蹦下來,拖著貓跟了上來。

店小二還在身後殷勤的喊著,“客官慢走,下次再來哈!”

“你剛才還有銀子給那個店小二呢?”出了店門,小妖跟在十月屁股後麵拖著隻貓搖搖晃晃,好奇地問十月。

十月向後瞅了瞅那家飯館,已經看得不甚清晰了,這才開口回答,“哦,那個,我在門口撿的石土塊。”

那小二現在肯定還美滋滋的,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藏自己的打賞呢!

十月看了眼小妖手上那隻貓,那貓還是副半死不活的倒黴樣子,閉著眼睛,窩在小妖懷裏。

“閣下,想必已經醒了吧!”

剛剛自己落下的那一刀,已經是斂著了一半的力氣,想來也不能傷這貓妖許多。

小妖聽到這話,有點摸不著頭腦,傻乎乎地左顧右盼,原地轉了好幾圈,“什麽醒了?誰醒了?你在跟誰說話?”

這小妖的小腦還真是缺斤少兩。

十月繼續盯著那貓,“我刺你那劍也並不能傷及你本元。”

小妖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低頭瞅了瞅懷裏的貓,五官緊緊皺巴在一起,“嗷嗚”一聲將懷裏的貓撂了出去。

那貓甫一落地,便幻化成一女子的模樣,一雙丹鳳三角眼顧盼生姿,玲瓏體態,弱柳扶風,生得勾魂攝魄實在嬌美得很。

隻現在看起來有些虛弱,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泛著淡淡的青紫。

十月緊盯著那貓妖的眼,開口道,“我隻是有些疑問想要問問你。”

這貓妖神色冷淡,似乎是不想與十月兩人有過多糾纏,“你問吧,我知道的也並不多。”

十月心底略微思索了一番,便開口問道,“你與那郡守家的父親是不是相識?這城中的命案與你們又有多少牽連?”

貓妖的臉色陡然一變,又迅速隱去,讓人來不及琢磨。

“這與你何幹?反正城中那幾條人命與我無關!”

說罷,拂袖便要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他現在也已經死了,應該也是與他無關的。”

然後矮身化為貓形,躍上屋簷走了。

小妖在旁邊望著,像是要癡了過去,“我們不去追嗎?”

十月攢了點勁,一掌扇在那小妖的後腦勺上,“不追!你這小孩年紀輕輕就這般好色!”

小妖被這巴掌打得清醒過來,捂著腦袋眼淚汪汪地叫屈,“我才沒有,我娘比她好看多了!”

“那你還盯著人家看?”

十月不相信這小妖怪說得話,隻心裏腹誹,這小孩兒年紀這樣小竟也是個登徒子。

“我是想看看她的尾巴,貓不是有九條尾巴嗎?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小妖小聲地解釋,語氣中還帶著一點心虛。

“那我還錯怪你了?”

“那當然!”小妖撇著嘴,一下一下地揉著腦袋。

十月不說話,提腳就往前走,也不管那小色妖在身後冤天屈地。

“那我們現在幹嘛去?”小妖巴巴地跑上來問。

“睡覺去!”十月伸了伸懶腰,感覺身上這把骨頭就要散架了,下山可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