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貓膩-3

柳樹邊,那小妖就這樣不知疲倦地說著話,挾著清風和飄落的樹葉。

等太陽將要落下山了,它才拖著那卷草席,要將這早已涼透的屍體拖入那個土坑裏。

小妖身量單薄,拖起來十分吃力,十月趕上去幫著一起。

“你別碰我娘!”那小妖像小獸一樣朝十月嘶吼。

自己一點一點地挪動著草席,花了很長時間才拖進坑裏,又一捧一捧地將土蓋在上麵。

十月就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夜色傾灑,將本來昏黃的傍晚染得漆黑濃重。

那小妖趴在剛剛堆起的小土包前,嗚嗚咽咽地在哭,今日一整天,它都沒有哭,現在也隻敢在夜色地遮掩下哭上一回。

阿娘總是覺得自己太粘人太單薄,可今天自己可是堅強得很,隻哭了這一回,隻有這一回,以後也再不會哭了,這樣阿娘就不用總是牽掛自己。

“你若是無處可去,可以跟我一起。”十月在小妖身後輕輕開了口。

小妖沒有應聲,隻扯著自己短出半截的袖子擦著臉上斑駁的眼淚。

“你說你看見你爹被衙差帶走了,我可以幫你去救他。”

小妖依舊沒有應聲。

算了,十月有些無奈,隻轉身離開了,自己還有要事,明日再來尋它吧。

借著月色,十月來到了昨天的那條巷子。

周圍安靜極了,玉盤似得滿月盤在雲層中,幽深的亮光裹著寒意落在牆壁上。地磚上的血跡已經沒了,連昨日被那捉妖師踩踏過得屋簷上也沒有任何痕跡,幹幹淨淨地像是被人刻意清理過,隻是空氣裏抽絲般的汙血味道實在遮也遮不住。

突然,十月聽到了身後細碎的腳步聲,是軟底布鞋摩挲地麵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劃著地麵往十月的方向過來。十月猛地回頭,瞥到了跟過來的小妖,正躲在拐角處盯著自己,心裏暗自鬆了口氣。

她走近小妖。

那小妖的手使勁扣著牆壁的凹陷處,指尖都有些發白,瞪著驚懼的瞳孔,牙齒上下打著架,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十月心中納悶,可是白日裏,這小妖也並不懼怕自己呀。

“別怕。”,十月伸出手想摸一摸小妖的頭,表示自己並不會傷害它。

黑暗而靜謐的角落裏,人輕微的喘息聲半流質地蜿蜒著,被深夜的風融化在空氣裏,那小妖卻哆哆嗦嗦地開了口,“今天,我就是在這裏看到我爹的,他被衙差拖走了,還,還被拽掉了一條腿。”

十月的手僵在了原地。

昨夜的那具慘敗不堪的屍體竟是它爹!

月光蹣跚地跌落在肩頭,零零散散幾顆星星綴在天上,被參天的樹枝擋著,隻散下來一些青白的光襯著那小妖怪的臉,四周靜謐地讓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個是我爹,”

“斷了一條腿的那個是我爹。”

小妖怪慘白著臉,渾身顫抖不停。

十月從懷中掏出玉牌,小妖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它一把抓過來玉牌,“我爹的玉牌為什麽在你這裏?”

“是你娘給我的!”十月開了口。

那一切便能說得通了,昨晚的那隻妖和死者便是夫妻了,而這小妖也就是人和妖結合所生。

但是這兩起凶案又是何人所為,還有昨夜幻境裏的那聲貓叫,又代表了什麽呢?這皇城裏難道還有另外一隻妖,躲在暗處,藏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在伺機巡捕獵物,殺人飲血。

一絲涼風吹了過來,十月忍不住打了個抖。

“跟我一起去個地方!”十月一把提起那個還在哆嗦的小妖,掠著屋頂的瓦片飛馳而去。

這會子夜深露重,小妖被抓著飛在屋頂上,穿在身上的那件破衣服完全頂不住嗚嗷亂叫的邪風,寒意爭搶著往它脖子裏灌,小妖哆嗦著,卻也不敢抓緊身邊這個唯一會喘氣兒的“活物”來給自己禦寒,畢竟現在自己的脖子還在人手裏抓著,萬一被這“活物”給鬆開丟下屋簷,自己的小命也不好保得住。

小妖就這樣咬著牙抗著風,稀裏糊塗地被帶到了不知什麽地方,四周黑壓壓的一片,濃厚的夜色中,隻有月光還帶著些起伏的微光。隱隱約約有野貓匿在夜色中發出怖人的叫喚聲,伴著一陣一陣令人惡心的腐爛臭味。

遠處有座燈塔閃了兩下光又熄滅掉,十月將小妖放下,那小妖怪剛一落地,便被一截小木棍給絆了個趔趄,差點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小妖氣得要命,蹲在地上伸手撿起那根倒黴催的小木棍就要給它撅折。

月亮從雲層中透出來,小妖才看清楚了手上的物件,這哪裏是什麽小木棍,分明是根人骨,在月光的映照下慘白得瘮人。

小妖被嚇得渾身生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啊”的叫出聲來,驚起了一大片鳥,那些鳥從不遠處的“小山包”中飛出來,呼啦嘩啦地落在旁邊的燈塔上,仔細看過去,這些鳥竟都是些愛吃腐物的兀鷲。

小妖怪定在原處不敢動,手裏還握著那節人骨,丟也不是,抓也不是。

這番滑稽又可憐樣子將十月逗樂了,“你到底是不是妖啊,竟連這個也怕?”

十月很好奇,這小妖倒是像養在宅子裏未經風雨的小少爺,這也怕,那也懼的,它是不是也不記得自己原是個妖怪。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小妖還握著那根骨頭,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亂葬崗啊。”十月滿不在乎的說,還要往前麵的“小山包”走去。

那小妖一把將手裏這根人骨甩得老遠,躥了起來,一蹦三尺高,掛在了十月身上,還不忘怒氣衝衝地指責,“不是要尋我阿爹嗎?怎麽帶我來這裏?”

它瞪大了眼珠瞅著十月,這家夥究竟是不是個女的,竟然這麽粗陋又膽大。

“你阿爹可能就在這裏!”

小妖說,白日裏見到它爹被衙差拖走,那就應該是了。

那屍體一看便知是妖祟所為,府衙必不可能再將其拖回衙門細細驗查,這樣定會鬧得滿城皆知,引起百姓恐慌,隻能將這屍首丟在這人煙罕至的停屍場。

十月心中冷笑。

皇城近日已有十多名百姓被害,城中早已鬧得沸沸揚揚,這般現世又有什麽作用,不過是那些狗屁昏官為保全自己的烏紗帽,遮遮掩掩的手段罷了。

那小妖聽到這話,便不再言語,它應該已經聽懂了,白日裏那些衙差拖得就是已經沒了聲息的屍體。

十月拍拍小妖的腦袋,於心不忍,短短一日,它失去了爹娘兩位至親,它明明年紀還這樣小。

小妖乖乖地從十月身上下來,跌跌撞撞走近屍場。

屍場裏遍地的屍山血海,凡是無人認領或是死於非命的屍體全都被拖來隨意丟在這裏。如果能遇到心眼好的衙差小卒,說不定還能給添置個薄皮棺材便宜壽衣什麽的,不過能被暴屍街頭的大部分都是慘死冤死的,氣運肯定不濟,被那些偷懶的小兵給亂丟一氣,連張裹屍體的草席都沒有,就這樣被蓋在天地之間,跟其他的屍體混在一起,沒有了自己的姓名。

兩個人翻遍了整片地方,也沒看到那具斷腿的屍體。

這裏似乎也不常有人敢過來,更不要說什麽填土修葺,屍體更是亂七八糟的堆成一個個小土包一樣,偶爾有幾個被土坑掩埋的屍體也被什麽老鼠刺豬的給拱出來粗陋的洞,身上的衣物破爛不齊,一場小雨下過之後,更是變得泥濘模糊,扭曲枯敗的樹枝也都落得到處都是,實在是很難能從這裏認出一具屍體。

人死了之後,就像沒有到過這世間一樣。

十月翻了半天,心中越來越奇怪,難道屍體竟不在這裏?

突然,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十月趕緊拉下小妖,捂著它的嘴矮身蹲下。

小妖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還要掙紮,十月用手作出噤聲的手勢,“有動靜!”

十月在屍山的遮掩下,觀察著傳出聲響的地方。

一個黑影騰地竄出來,直接掠進屍骨堆裏,動作矯捷,倒像是隻貓。

十月細細地觀察著那邊的動靜,見它在屍骨中扒來扒去,像是也在尋些什麽東西。

扒了半晌也沒有結果。

十月有些等不及了,待自己把那妖物抓來問一問便是,“你在這裏等我!”十月匆匆交代了一句便飛身過去。

正在翻找的妖也聽到了動靜,停下來手裏的動作,旋即轉身與十月糾纏在一起。

這妖靈巧的緊,一躍即是跳至數米之高,十月甩出鎖妖繩去困那妖,它被套住了脖頸還扭動著,身體開始膨脹逐漸幻化出巨大的虛影,十月抬頭看,這妖居然化成一個龐然大物掙斷了鎖妖繩,在黑夜中閃著碧綠的眼睛。

這妖露出了它的本體,果然是隻貓妖。

十月被攏在虛影下,略一思忖,便抽出佩刀,咬破手指,將鮮血抹在刀柄上,那刀刃竟迅速地吸收了這血,登時發出異樣妖異的光,十月手握著寬刀,直直地往那妖的脖頸處砍去。

那妖生生挨了這一下,身體迅速收縮扭曲,慢慢縮小,貓頭上竟漸漸長出一張人的臉,男女莫辨,一開始看著像是女子卻又生出男人的模樣,來回變化了幾次,耳朵又拉長了幾分,最終又幻化成一隻小貓的模樣,骨碌骨碌地滾落在地上。

十月收起刀,小妖從屍骨堆中翻下來,此時也顧不得怕不怕了。

它一把拎起地上的小貓,看著十月,“我爹他究竟在哪裏?”

這貓妖也定是來此處尋那具死相可怖的屍體,可是,這屍體究竟是被拖去了哪裏?

十月思索了半天,也不得其解,看著這小妖哭喪的臉,心下有些不忍,“或許是有你爹的好友將他帶去安葬了,你也切莫擔心。”

小妖聽了這話,怔愣了一會,硬是擠出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十月走上前揉了一把小妖怪的腦袋,“我定會帶你找到他的,與你娘合葬在一起!”

朦朧的夜色中,不遠處的亂葬崗中似乎又閃動出了一個黑影,直直地盯著十月一行人,有風吹過,那黑影隨著風飄散不見了,隻留下了幾縷冷澀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