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轉生-7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白日裏的春燥漸消，密實又厚重的雲層壓著月亮，風裏也湧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烘在人的鼻尖，粘膩卻又勾人。
客棧的正堂裏頭，一桌閑散的人湊在一起，旁邊擺著一座小爐子，細細的火苗上溫著幾壺小酒，一群人咂著酒劃著拳高談闊論，好不快活。
鼎沸的人群裏頭，一個頭上裹著粗布發髻的男人，似乎是喝得有些興起了，通紅著臉激動萬分，滿嘴噴著唾沫星子揚聲高喊，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話。
“真是老天開了眼呐，那宋木奎真真是遭了報應了！”
周圍突然一片驚異，愛在這酒館裏喝酒的人哪個不是愛湊熱鬧的，於是一群人紛紛圍上去問道，“究竟是怎麽了？”
那男人一看這麽多人圍著自己，就更加來勁了，眼睛通紅像吃了人一樣，聲音也更加寬闊了，“李家員外的兒子為了他定親的孫家姑娘，昨天將這事都要捅破了天了，還鬧到了皇城君主的眼跟前兒，咱們這位君主可真真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立即就傳人召了將軍來殿前要嚴懲那宋小將軍！”
周圍擁著看熱鬧的人麵上頓時就露出不屑，對這唾沫星子橫飛講故事的人都嗤之以鼻，“兄弟可萬萬不敢胡亂講話啊，那護城將軍是何許人也，他家的小公子怎麽會就這般輕易地被判了罪？這皇城裏的權貴可不是你我能亂嚼舌根的？”
講故事那男人頓時就急了，喘著粗氣扯著脖子對天賭咒，“我要是瞎說了半個字就叫我不得好死！這榜文都貼在城牆根上呢，你們去瞧瞧便就都知道了。那護城將軍還領了命，今日就要親自帶兵抓了自己那親兒子！”
聽到這裏，十月跟小妖對視了一眼，心中一片驚疑。
也顧不得夜深露重了，一人一妖就趕緊往將軍府趕去。
還是朱紅色的莊嚴府門，門邊兩具石獅子威嚴地立著，瞪著雙眼。門外頭插著兩排全副武裝的官兵，各個手上都舉著長矛長劍。
十月來的正是時候，宋木奎正被兩個將領模樣的人壓著走出來，臉上罩著的黑色麵具閃著黯淡的光。
身後跟著一個十分魁梧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身上頗有一番威嚴的氣勢。
想必就是這皇城的護城將軍了。
隻是現在那將軍看起來十分不好，滿臉的青灰色，像是身子熬久了一樣的虧敗不堪，眼下還布著一層烏青，將軍身板挺得很直，不細看完全看不出身體竟這般虛弱。
門外烏泱烏泱圍著一群看熱鬧的百姓，盡管天色這樣黑，也有這麽些人上趕著來瞧宋木奎的笑話，他們舉著火把將宋木奎團團圍作一圈，每個人臉上都露著一副大快人心的愉悅表情。
有男人輕蔑的嘲諷，生在這樣尊貴的人家裏又如何？含著金湯匙出生又如何？不過還是被人唾罵著墮入地獄嗎？有女人帶著膽怯的罵聲，這般心狠手辣的人，可萬萬不能讓我碰著。還有那些孩童，那些年邁的老人麵上都帶著滿意的笑容，仿佛終於看見了殺人如麻的惡人被繩之以法。
大家憤怒著，咆哮著，恨不得自己能衝上去撕爛這個罪無可恕的人。人們自發地將內心的欲望喊出聲，“殺了他，殺了他！”
聲音震耳欲聾，仿佛隻有他宋木奎死了，被碎屍萬段，頭顱懸掛在城門口上，這世間所有的惡才會消解。
突然，人群裏冒出一聲極為不妥帖的話，是個瘦弱的小夥計，他戰戰兢兢地開口，“這宋小將軍也不曾做過那樣十惡不赦的事吧，前幾天，他，他還幫我將掉進河裏的麻袋給打撈了上來。”
可是，沒有人理他，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英雄主義裏，不可自拔。
那小夥計望了望周圍，沉默了一會兒，也隨著人潮喊起來，“殺了他，殺了他！”
十月衝上去喊了宋木奎一聲，宋木奎被人壓著扭過頭越過人群看到了十月，衝著十月露出個笑，依舊那樣肆意昂揚。
十月心裏緊了緊，逆著人群衝上去站在宋木奎前麵，“宋大哥，我信你，我定能救你的！”
宋木奎盯著十月身後問道，“那她呢？她信我嗎？”
十月垂下手，心裏湧上來一股無力感，玉兒是不信他的，她是不信宋木奎的。
宋木奎垂下眼瞼，低低一笑，“算了，我知道她不信我，我本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那兩名押解宋木奎的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嗬斥著十月，押著宋木奎繼續往前走，將十月一下撞翻在地。
耳邊的是滔天的憤怒，大家舉著火把將漆黑的夜色點亮，宋木奎被押上了囚車，有個小娃娃被娘親抱著，朝宋木奎丟了一個吃了一半的蘋果，果核砸在宋木奎的額頭。
然後，不斷地有人效仿，果皮爛蔬菜統統都被砸過去，還有吃了一半的殘羹剩飯，稀稀拉拉地淋了一地。
這些人這樣的憤怒，仿佛宋木奎也對他們做過那麽些罪惡滔天的事情。
押解的官兵衝上來趕走圍觀的人群，拔出長劍恐嚇著他們，人們害怕地後退著，囚車這才能繼續前行。
十月跪坐在地上，心中淒涼得不成樣子，小妖也在旁邊哭喪著臉。
她突然想到了木河村的書生，他那時應該就如自己現在這般無能為力，才會眼睜睜地看著元清被那團火給燒死。
不，絕不能就這樣。
十月抬手抹了一把眼淚，站直了身子。
宋木奎，她救定了。
人群慢慢散掉，十月和小妖站在長街的中央，月光被烏雲遮擋得嚴嚴實實，濃墨漆黑的夜仿佛能掩蓋這滿地不堪的狼藉。
十月回過頭，那護城將軍也站在府門口，隻現在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佝僂起來，看起來頹敗不已，全然不像剛剛那樣威猛不屈的模樣。
人都說這是將軍大人剛正不阿，能大義滅親親手抓了自己的兒子，現在內心肯定是悲痛不已，這才一下蒼老了這麽許多。
十月看著那將軍眼下的烏青，還泛著詭異的黑霧。這是妖邪入體才會這樣，他是喝了那狼妖的心頭血，變成了半妖，被妖力蠶食吞沒著，所以身子才會虧敗成這般樣子。
孫家那夫妻兩個定是他殺的！
隻是，幻象裏的那個女人的聲音是誰的？
那聲音這般的高雅聖潔，卻又透著一股殘忍的嗜血，那該是誰？是誰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