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入樂府

午後的陽光靜靜傾灑在人間的每一個角落,一樹樹姹紫嫣紅當風搖曳,襯著灼灼日光是一片濃淡相宜,與樂家門庭的一片哀傷形成強烈對比。

裴知意是在第二日的中午進的樂家。

大約是儲時蘊已經提前知會過了,她上門時樂惠已經站在大門口等著了。

鬆了口氣的姿態似乎對她的醫術十分有信心。

知意生在武將之家,裝扮向來簡單,多穿男裝,裝扮尋常不過一支玉簪,或者烏木簪。

今日裝扮得像個俊俏郎君,一身銀白色束腰窄袖衫,隻把鴉色青絲以一根銀線繡梵文的大紅色緩帶束起,春風和緩,吹起緩帶輕揚,在地麵上落下月下流雲的影子,與她身側擦過的一串自棚架垂落的霧白絳紫的梧桐花相撞,錯開張揚清雋的美。

樂長安等著人慢慢不到後院,便出來瞧。

遠遠瞧著知意腦後的發帶就沉了麵孔。

若是換了平日早就衝過去上手直接拽了,今時今日還得求著人,便也隻能把那句“沒教養”生生咬在齒縫間。

但是她那不管不顧的跋扈性子,再如何壓抑也是衝的,看裴知意近前了,便喊道:“把你的發帶換下來!我母親剛沒了兒子,你帶個大紅色的發帶給誰看!”

裴知意停下了腳步,不動了,懶懶揚了揚眉梢:“叫你看了嗎?”

樂惠剛見著她也是一愣。

雖說大哥是小輩,家中沒人給他服喪,但來往的人戶都還是比較謹慎的,著裝多是素雅,也是免得被人說一句不尊重死者和家屬。

站在她身側細瞧了才知其中深意,皺眉製止了樂長安道:“七妹!裴姑娘發帶上繡得是往生經,紅底銀字,是明州的風俗!且人家如何裝扮都是人家的自由,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和我們一樣為大哥悲傷!你這衝動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樂長安看她的站著不走了,也不敢如何在肆意,便把火氣都衝著樂惠去了。

狠狠白了她一眼道:“一個庶出的,也敢來對我說教!”

說罷,一甩帕子,自己先進了稍間去。

樂惠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同裴知意微微一福身道:“裴姑娘息怒,七妹就是那性子,我……”

裴家沒有庶女,但是裴知意也看多了嫡庶相處的針鋒相對,也不為難她,擺了擺手道:“與你不相幹,不必替她致歉。”

樂惠感激地看著她,忙抬手請了她進去:“裴姑娘請。”

樂夫人剛醒過來,見著她進來,掙紮著要坐起來。

那張原本還稱得上雍容的麵容被身體上的病痛與喪子之痛侵蝕而皮囊鬆弛,橫生的細紋便如一張灰蒙蒙的蛛網,將她蒙住,灰敗如影隨形。

裴知意也不受她這半死不活的人的虛禮,便叫躺好了,直接開始診脈。

然後她發現,短短五日功夫,樂夫人的身體卻仿佛被徹底掏空了一般,脈象急促且不規律,髒氣乖違,真元衰憊,陰血衰少。

而那抹隱藏在深處的詭異脈象,卻因為氣血的壓製不住而顯露了出來。

“可有血痰、滯食?”

“有的。”

“心沉,心痛?”

“有,會覺著喘不上氣,偶爾會有絞痛。”

……

這一診時候又是頗長。

她不問話,誰也不敢說話,皆是屏息等待。

裴知意收了手,起身在屋中踱步,細想方子應對這種幾乎油盡燈枯的脈象。

樂長安心急,幾次要開口,都叫樂惠給壓住了。

中途,那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樂大姑娘樂長韻也來了樂夫人的宣和堂。

樂長韻進了稍間,見著個陌生麵孔,便知她是誰,客氣地頷首致意,然後坐在了樂夫人跟前,母女兩握著手靜靜的等著。

裴知意瞧了她一眼。

若說樂長安是豔麗的玫瑰,那麽樂長韻便如同黑夜裏含露綻放的潔白曇花。

她的麵容在投映進來的明灼光影裏,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柔弱之美,眉心有淡淡痕跡,是皺眉多了的緣故。

比之樂夫人隨時可能一睡不醒,她這個心疾倒還算好,頂多受些折磨,起碼短時日裏死不了。

半晌後裴知意才在一旁桌邊坐下,一邊琢磨方子一邊徐徐道:“從表麵上來看,她這是受打擊過深引起的表裏虧空,但是細診之下可以發覺,她身上有汨羅藤之果的痕跡。”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

即便不問也知道這汨羅果可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啊!

樂惠轉身端起了樂夫人剛喝下的湯藥還沒有端出去的碗,遞給了知意:“會不會趁機下在了湯藥裏?”

劉媽媽立馬否定了道:“不可能啊!夫人每次用藥前,我都是拿了銀針試過的。”

樂長安開口就衝道:“你到底會不會治!不要以為我們不懂,就在那裏胡說八道!你敢……”

樂夫人就著女使的手坐了起來,隻不過是幾個動作而已,便是大口大口地喘了起來,皺眉叱道:“住口!不可對裴姑娘無禮!”旋即,和聲虛弱地問道,“裴姑娘,這汨羅果究竟是何物?為何我們根本無法發覺它混在我的飲食湯藥裏?”

裴知意懶得搭理隻會亂吠的神經病。

“汨羅果是番外之物,中原大夫不知道也正常。這種東西少量服用可緩解婦人中年氣燥之症,過量可滅人身上陽氣,可耗幹人氣血,最終虛透而死。”接了碗,細細嗅了嗅,又拿指沾了一點在舌尖輕嚐,“湯藥沒問題。”

樂長安張了張嘴,豔麗的麵孔上滿是不信,但是看著母親虛弱的麵容,又不得不信:“滅、陽氣?”

劉媽媽憤憤道:“大公子死,對夫人的打擊一定很大,那人正好趁機加大藥量,想要無聲無息害了夫人!好陰狠的手段!”

樂夫人怒極,胸腔裏一陣呼呼之音:“可真是看得起我,竟拿這樣的招數來對付我!”

樂長安目光帶著刺,掃過胞姐以外的所有人,隻以為自己發狠,便能讓凶手自己站出來。

厲聲叫道:“是誰!誰敢對母親下手!最好給我自己出來認罪,若是叫我查到,定讓她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