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求你殺了我吧!

岑繼眼眸一突,牙關緊咬之下有深入骨髓的懼在啃噬他的神經:“是你殺了她們……”

裴知意把玩著宮絛下墜著的血玉,慢條斯理的“恩”了一聲,有些不滿:“可惜你那外宅裏人太少了,不夠填我嘉善關數萬將士的條性命啊!”

岑繼知道那些屍體之中沒有孩子,“希望”迫使他有了質問的勇氣,但那勇氣裏又帶著卑微的哀求:“你把我兒子怎麽了!他是無辜的,求你放過他……”

裴知意的麵容在他的那句“無辜”裏慢慢沉寂。

她起身,推開了窗,感受著夜涼如水拂麵,在轉瞬裏輕輕笑了起來:“一個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人嘴裏居然能吐出‘無辜‘兩個字,還真是蠻有趣的。”

朝著窗外招了招手。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便從廊下的美人靠上坐著的人影懷中跳了下來,搖搖晃晃的推門進了來,一見著光就揉眼睛,困倦的小嗓音抱怨道:“大晚上的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我都困死了!”

是了,他就是岑繼的私生子!

江南春末乍暖還寒的夜帶著潮濕的寒意隨著門扉開合撲麵而來,微弱的火光在熄滅與燃起之間掙紮,幾乎要割斷岑繼緊繃的神經。

看到岑溪站在麵前,不輕彈的男兒淚與嘴角的血立馬混成了一團,他不斷磕著頭、搓著雙手,懇切的哀求著:“你殺了我,求你殺了我,放過他吧……”

裴知意摸像擼狗子一樣擼著岑溪的頭。

岑溪嘟著嘴撥開她的手。

裴知意拿指頭彈他的額:“看看這個人,認識嗎?”

岑繼常年外放,甚少有機會來到平江。

而岑溪才五六歲,大約也沒有見過他這個父親幾回,兼之此刻渾身髒汙,姿態狼狽,哪怕有些印象也完全認不出了。

小眼神嫌棄地暼了他一眼,挪了挪腳步躲到了裴知意的身後:“這人誰啊,怎麽那麽髒,還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

“對,他現在就是條喪家犬!”裴知意輕輕歎了一聲:“他害死了很多好人,你說,要不要殺了他?”

岑溪是被人寵壞的刁蠻小孩,但是本性不壞,聽她這樣說便深深皺起了眉:“害了好人當然不能原諒,把他剁了喂狗!”

岑繼聽到兒子這樣說,把頭深埋在胸口嗚咽起來,不敢認他,隻是一味的在祈求。

裴知意緩緩踱著步子,來到了他的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卑微如蟻的人。

她緩緩俯身,緩緩說:“我問你什麽,你便答我,明白嗎?”

岑繼已經猜到了他問什麽,顫抖著點了點頭。

裴知意很高興的他配合的態度,笑著問他:“來,告訴我……”

屋頂有輕微的悉索聲,仿佛有老鼠快速的掠過。

孟瑤看了她一眼,見她沒什麽反應,便也隻是淡淡望著蕭條的庭院。

趙含庭和江於淳前來平江,表麵是為了查看皇帝來南巡的一切是否準備妥當,實則是朝廷得知岑繼蹤跡,讓他們來滅口的。

幾次遇見裴知意下山,總是在人多的地方轉悠,很明顯就是在找什麽,再一推測她的身份,便也明白她是在找人,找那個害嘉善關險些城破的元凶——岑繼。

前幾日聽到有人戶被滅門時,她神色裏一閃而逝的陰翳,趙含庭就猜到了,那戶人家必然與岑繼有關了。

那日晚上他等在宅子裏,想著她找不到人一定會去守株待兔。

人是等到了,隻是孟瑤是江湖人士,很懂得如何擺脫追蹤,最後沒能追上。

在城裏城外找了數日,最後還是無意中得知以前有個官員喜歡私設刑堂,才摸到了這個廢棄的宅子。

沒想到她真把人藏在了這裏。

沒有立馬下去,便是要聽一聽,她到底有沒有問出了什麽來!

屋子裏,裴知意和煦如陽的語調很輕、很輕,就像是飄落在水麵上的一根鵝絨,卻驚起了石破驚天的殘響!

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那一雙雙至死都閉不上的眼睛,那一遍遍質問為何出賣背叛的嘶吼,毫無預警的衝破腦海深處的結界,如走馬燈一遍遍的放映著,恐懼,帶著血液噴灑的炙熱溫度從他毛孔之間蘇醒。

岑繼遽然變色,突瞪著雙眼死死盯著她,卻是無論如何無法從喉間擠出一個字來。

一重重通天落地的紗幔被風吹著,高高揚起、擺動,像是曆劫失敗斷了犄角的蛟龍,嘶吼、狂怒,企圖撕碎人間,同它一起永世沉淪!

裴知意的唇線彎起飽滿的弧度:“我來,送你下地獄的……”

從發髻裏摸出了三根如牛毛極細的銀針夾在指間,輕輕地落在岑溪的肩膀上,燈火搖曳裏,銀針閃爍出冷厲的光芒:“聽過殺驢的故事麽?這是第二遍,你的背後還有誰?”

岑繼是一尾陰鷙的毒蛇,隱藏在暗處,伺機取人性命,每每得手,他便脫皮壯大。

而此刻他破碎的身體被敵人追逐著,被迫鑽進了沾滿毒液的死胡同,明明已經無路可退,可是對那個不能說的名字充滿了恐懼,隻能垂死掙紮:“我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

裴知意不急不怒,不與他廢話,反手間三根銀針一下子從岑溪的頸項的筋脈打了進去。

淡漠一笑:“這些針會隨著血液流動進入他的五髒六腑,不過你放心,一下子他也死不了,隻不過會每日承受鑽心紮腹之痛而已。”

岑溪隻覺脖子裏一紮,隨即皮肉之間便有了尖銳的痛,一點點地鑽向胸腔,像一頭受驚的異獸,躬起它堅硬如箭的犄角,在他的身體裏橫衝直撞。

痛得他在地上打滾,哭嚎著,睜著一雙天真而委屈的大眼睛看著裴知意,把他襲擊而信任的小手伸向了裴知意:“女魔頭,你別欺負我,我不是壞人,我以後會聽話的,我、我不做弄別人了,你救救我,我好痛……”

而裴知意無悲無喜,隻是看著他痛苦,看著他小臉青白交錯,看著他烏黑的發絲間淌出冷汗,然後徐徐豎起了三根手指:“讓他陪你繼續在下麵待著,享受狼群的追逐,還是給我第三遍的答案。”

岑繼看著孩子痛得不斷在地上打滾,一張小臉由青轉白又憋得通紅,暗紅的地板上是他低落的眼淚和冷汗,映著那盞油燈,有昏黃而尖銳的芒直刺他的眼底。

終於還是忍不住叫喊了起來,他急切地想要得到敵人的保證,盡管他知道這樣的保證對方未必會照做:“我、我說了,你能保住他嗎?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