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天帶你去玩

“你說要帶我去哪裏?”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男生嗓音低啞,一路上女生已經問了不下五六遍,回回他都采取這種敷衍的方式。

趙暄和覺得這人在玩她,她還有一道題沒解出來,還想著早點回家做數學題呢。

“我再給你三分鍾,還沒到我就回去了。”趙暄和說。

可話音才落,沈長風就停下腳步,他頭一偏,指著前麵的牆角笑道:“到了。”

雜草叢生的牆角處,有一團鵝黃的和一團雪白的東西縮在那裏,聽見動靜後迅速一閃,紮進灌木叢後不見了。

趙暄和眼裏亮起兩盞小燈籠,驚喜道:“小貓!學校裏什麽時候有這麽兩隻小東西的?”

“是流浪貓,從校外跑進來的。我喂了一周了,好不容易把它們養得好看些,就想帶你來看看。”

他說完俯身朝灌木叢裏喵了兩聲,立馬探出兩隻毛茸茸的腦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還不趕緊出來。我跟姐姐給你們帶魚幹了。”沈長風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兩小袋魚幹撒在地上。

兩隻小貓立馬連滾帶爬地從灌木叢裏拱出來,撲在地上咬魚幹。

沈長風眉梢帶笑,手摸著它們的腦袋,鼓勵趙暄和:“你也來試試,多熟悉一下它們就不怕你了。”

“我也行?”

“行。”他輕笑。

趙暄和俯身,小心翼翼地抬手上去。

應該是沈長風在的緣故,兩隻貓崽隻稍稍躲閃了兩下就任憑她擼毛了。

“沈長風,沈長風!你看,你快看!它們在舔我的手!”她樂不可支。

趙暄和頭發有些長了,發繩因為剛剛走路鬆動了,幾綹發絲從裏麵跑出來。

趙暄和就蹲在沈長風旁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頭發被風吹得撩上了沈長風的臉頰。

他嗅見淺淡的薄荷味,還有幾許梔子香。

頭發的主人還在歡快地笑,唇紅齒白,好像一束明媚耀眼的光亮強勢鑽入沈長風心底最隱秘的一塊,囂張著陸。

於是,他著了魔一般輕輕俯身,湊過去——

“沈長風?”

趙暄和忽然轉過頭來,見他突然靠自己這麽近,奇怪道:“你做什麽?”

“沒什麽。”他悄然退開,直起身子,隨意地將地上一塊石子踢飛,漫不經心道,“看夠了嗎?看夠了回去吧。”

“哦,好的!”趙暄和連忙把懷裏的貓崽放下,依依不舍地告了別。

夕陽順著牆頭爬上來,兩人並肩走過操場。可沈長風懨懨不樂了一路,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垂眼一語不發。

“沈長風,你心情不好?”趙暄和問。

他的視線不禁又落在女生的側臉上,沒由來地,一陣煩躁湧上,他別扭地加快步子把人丟在身後,扔下兩個字:“沒事。”

趙暄和後來跟徐時提起這事,徐時道:“我天!他是準備跟你講什麽‘秘密’呀!”

徐時一邊撐著下巴聽女人講,一邊攪著麵前的咖啡。

“應該不是吧。”趙暄和心領神會,明白了徐時說的“秘密”是什麽意思,無非就是青春期的男生和女生的那些事,笑著搖搖頭,“我們處得好靠得近一些也正常。”

“似乎是那麽一回事,沈醫生看著就是個不太容易接近的人。”徐時垂頭抿了一口咖啡咽下,“所以,你跟他的冷戰……”

“也不算是冷戰……”趙暄和抓了把頭發,似乎很難描述,“就是,家裏氣氛挺別扭的,沈長風整個人都別扭。”

“哦——具體說說。”

“說不出來……”

今早兩人一起出門上班,電梯裏,沈長風需要去負一樓地下停車場,而她要去一樓大廳。

男人靠按鍵近,按了自己的樓層後轉過身客客氣氣地朝趙暄和招呼:“趙小姐是去哪一層?”

“……”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後來她被逼急了,在他喊她吃晚飯時來了次絕地反擊,溫和又客氣地稱讚:“謝謝沈先生的晚飯,碗放著我來刷吧。”

沈長風立時就愣了,隨後微微一笑:“不客氣,趙小姐。”

徐時聽完撲哧一笑,接收到趙暄和的冷漠視線後,使勁憋住,嚴肅地點評:“嗯,兩個三歲小孩同居過日子,確實不容易了點,辛苦你了!”

趙暄和:“別笑了你,我最近真的快被煩死了。”

徐時要回去繼續趕稿,拍拍她肩膀,鼓勵道:“不怕,我精神上跟你同在。三歲小孩有什麽難哄的,回去買個東西送他,保準聽話!”

雖然徐時整天嘴裏沒個正經話,但最後這句竟然聽著還有幾分道理,所以趙暄和一下班就跑去逛商場了。

同住這麽久,沈長風似乎也沒露出什麽特別的喜好,那就隻能看有什麽東西他能用得上。考慮到醫生職業的特殊性,沈長風一天要洗好多次手,趙暄和最後決定給他買套護手霜。

特地挑了套不便宜的高級貨,她指望沈長風那家夥能看在人民幣的份兒上見好就收。

晚上,她拎著大包小包回去,沒想到家裏一片漆黑,沈長風還沒有下班。

她給他發了條微信問他回來的大致時間,順便強調了下合租期間的門禁條款,隨後洗手鑽進廚房忙活。

她要搞一個滿漢全席,等沈長風回來嚇他一跳。

這麽想著,趙暄和充滿鬥誌。

鍋裏“咕嘟咕嘟”冒泡,嫋嫋熱氣頂著鍋蓋上下翻騰,食物的香氣外溢,門鈴在這時響了。

趙暄和小跑過去開門,發現沈長風拎著公文包筆挺地站在門外暗處,身上沾了夜歸的寒氣。

她可沒忘兩人之間尚未終結的別扭,抬頭客氣一笑:“沈醫生這班下得真夠晚的,辛……”

未說完的話瞬間堵在喉嚨裏,因為沈長風突然抱住了她。

公文包從手上滑落,沈長風長臂虛虛圈著她,將人按進懷裏,卻沒有用力。趙暄和這才嗅見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的手在抖。

“怎……怎麽了?”她不敢動。

此刻的沈長風脆弱極了,好像現在推開他,他就要沿著牆壁癱倒在地一般。

不知維持這樣的姿勢安靜了多久,沈長風才將人從懷裏推開,站定。

“趙暄和,我餓了。”沈長風說。

他眼裏滿是血絲,看著疲憊極了。

“飯已經做了,還不趕緊去洗手。”移開視線,她轉身往裏走。她沒問什麽,甚至見到他脖頸上一道劃痕,上麵的血跡未幹,也沒多問什麽。

沈長風極其聽話地往洗手間去,出來時已經把身上那件沾了血的外套換掉,他坐在飯桌上,安靜又認真地看趙暄和把菜碟一個一個地往桌上放。

吃飯之前,趙暄和拿來一瓶醫用酒精和一包棉簽坐到他旁邊,耐心地說:“先把傷口消一下毒好不好?”

沈長風點頭。

他任憑她擺布。

趙暄和動作輕柔地用蘸了酒精的棉簽在沈長風的傷口上來回擦拭,皮膚刺痛,他也不管,光專注地盯著她的側臉看,眼神認真又茫然。

最終他還是主動說了:“今晚快到下班時間時,宇龍高架橋上發生了一起車禍,傷者被送到醫院,”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攤開手掌,垂眼,“但失血過多,沒搶救過來,他在我麵前斷了氣……”

如果隻是這些,倒不會把沈長風打擊成這樣,趙暄和撕開創可貼,接道:“所以家屬打你了,並把傷者的死因歸到你身上。可是沈長風——”

她扶正男人的身體,認真道:“這跟你沒有半點關係。你學醫很多年了,比誰都清楚醫生沒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你不用為盡力去救而沒救回來的任何一個生命承擔責任。他們這是在無理取鬧,道德綁架!”

“可這是,從醫以來……第一個死在我手上的病人。”沈長風啞著嗓子,忽而扯出一絲苦笑。

醫院裏每天都有生命的降臨和消逝,當醫生當久了,便以為自己早已看慣生死,可當沈長風真正親手送走一條生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斷氣,手腳變涼……

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家屬朝自己撲過來,沈長風才感覺到一陣茫然無措。

趙暄和看見他的迷茫與糾結,輕聲問:“那你後悔當醫生嗎?”

她記得沈長風高中時畫畫特別好,還拿過好幾次獎。

可一雙畫山畫水畫世間恣意與美好的手,怎麽就去拿手術刀了?

“不後悔。”他說。

這次不用趙暄和再刻意說什麽,他就明白了。

沈長風興致不高,匆匆吃完飯就回房睡了。本來今天趙暄和做飯,就輪到他刷碗,但男人魂不守舍的,她便攬下了這活兒。

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時間,男人都沒從房裏出來。

趙暄和出門之前特意去敲了他的門,隔著門板跟他說:“早飯做好了,等會兒記得出來吃,我上班去了。”

還是沒動靜,不過她知道沈長風肯定聽見了。

到了龍吟社,徐時就樂不可支地告訴趙暄和一個好消息:“之前出實體書時不是跟一家漫畫社也談了版權嗎,我們把《你眼裏萬丈光芒》的漫畫版權給了他們家。”

“是有這回事,怎麽了?”

“開始在網上連載啦!”徐時說,“就在今天下午兩點,現在各大平台在宣傳造勢,網上熱度也越來越高!”

徐時仿佛看見無數長了翅膀的百元大鈔朝自己飛過來。

“恭喜啊,財源滾滾,大吉大利。”趙暄和敷衍地拱了拱手,抬腳往辦公室走。

徐時跟著人進去:“奇怪了,你一大早怎麽這麽頹?”

徐濤這幾天外派出去談合作,所以位置一直空著,徐時就在對麵坐下,一臉探究地盯著她看,最後得出結論:“沈長風惹你了?”

趙暄和沒有立刻回答。昨晚男人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始終在她心裏翻轉,她也不快活,可身邊又找不到能傾訴的人。

想了又想,她決定說出來,看徐時能不能給自己排解排解。

“沈長風昨晚被病人家屬打了,回來的時候一身血腥味,我猜是剛下手術台連衣服都忘記換了。”

“被打了?我的天,人沒事吧?”徐時瞪大眼睛,差點從位置上蹦起來,“那後來呢,家屬道歉了沒?”

“人沒事,不過家屬道歉不太現實。”趙暄和嗤笑一聲,“病人去世了,沈長風又是主刀醫生,誰會給一個沒救回人的醫生主持公道?”

“如果是隨意哪個路人被打,估計明天不到各大媒體就能報道一通,可換了醫生,被打就是應該?救回來就是天使,救不回就成了千古罪人?”徐時無奈地搖頭,“太荒唐了。”

“那身白大褂可不好穿。”

“是啊。”徐時又說,“那你呢?你這麽不甘,是替沈長風不值,還是心疼?”

感情總是旁人看得清楚些。即使趙暄和本人再怎麽否認,怎麽自我辯解,時至今日她還是會隨著沈長風的一舉一動亂了節奏。

無論時隔多久,她不得不承認,沈長風對自己的影響太大,甚至已經到了他們倆隻要一見麵,她就會對他失去抵抗力的地步。

“我不想他出事。”趙暄和輕聲說,“無論如何,他都應該過得很好。”

徐時:“看吧,你其實還是喜歡他的。”

趙暄和第一次沒辯解。

徐時笑了笑也不再逼她,能讓她主動承認這點,已經是不可多得的進步了。

下午一點多,龍吟社編輯部幾個主編全坐在電腦前等《你眼裏萬丈光芒》連載第一期出來,萬分期待之際又有些坐立不安。

實體書大賣是事實,影視那邊也在跟上,漫畫要是數據不錯自然是錦上添花,可如果畫風不好,讀者不買賬呢……

趙暄和說不緊張是假的。她其實也特別好奇,她跟沈長風的故事將以怎麽樣的麵貌呈現。

結果等到兩點鍾漫畫更新的時候,她還是驚得從位置上一躍而起,椅子“哐當”一聲摔在地上。

門外幾個辦公室裏傳來興高采烈呼喊慶祝的聲音,徐時捧著平板電腦從隔壁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進來就問:“怎麽回事?”

她指的是漫畫。

“我不知道哇,我也才看到!”趙暄和震驚又茫然,彎腰扶起椅子,兩人坐下一起對著電腦屏幕大眼瞪小眼。

外麵熙攘沸騰,裏頭的人卻繃緊了神經嚴陣以待,對比強烈。

趙暄和真的驚呆了。

漫畫連載一下子出了十話,點擊率直線飆升,好事確實是好事,可問題是,能不能別那麽寫實啊!

裏頭男女主人公的模樣竟然跟她和沈長風神似。

“怎麽會這樣……這是社裏要求的?”她轉頭問徐時。

“怎麽可能!先不說總編不知道沈長風的存在,即使知道想搞個噱頭,她也沒見過沈長風真人哪!整個龍吟社隻有我知道你這樁陳年往事!可我保證誰也沒說!”

“怎麽可能……”趙暄和喃喃,“趕快查這個畫手!”她握著鼠標迅速往下翻,很快找到,“時年。”

“時年……”徐時記起來了,“這是漫畫社那邊剛簽的一位新人畫手,據說剛出道沒幾年就已經有好幾部大作了,畫風溫情又細膩,口碑一直很好。”

那就更不可能認識了,除非打破次元壁。

趙暄和完全沒了主意:“不行,絕對不行,就算名字改過,但當年那一批學生稍微留意下也能認出原型,特別是熟悉我跟沈長風的人!”

事發突然,她已經設想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沈長風知道了一切,知道多年來她對他的遐想,還有那場驟雨初歇,連晴也沒來得及放就完結的青春。

他會怎麽想?趙暄和不敢確定。可筆下寫了無數故事的經驗告訴她,男女之間的關係既簡單又脆弱,一旦捅破,不成功的話,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她不想失去沈長風。

“你先別急,別急。”徐時連忙安撫六神無主的趙暄和,冷靜道,“我先打個電話給漫畫社那邊。你聯係一下以前關係比較好的老同學,問問看到底明不明顯,你要知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真的不會有多少人記得具體細節的。總之,別慌!”

徐時說完就跑走了。

趙暄和扶著椅背坐下,心裏翻江倒海,同事過來給她慶祝也是心不在焉地笑著敷衍過去。

不知道人群裏哪個眼尖的突然喊了句:“哎!我突然發現這漫畫裏的女主人公跟暄和長得好像啊!不過也隻是眉眼像,暄和現在是長發,神韻卻完全不同,你們見過暄和什麽時候咧出一口白牙對人傻笑過呀,哈哈哈哈……”

“是啊。”趙暄和輕輕笑了下,“我不是眯眯眼,她笑起來都快成月牙了,我不這樣。”

“是啊!暄和最端莊啦!”大家哄笑。

眾人當笑話聽,大家的注意力又被今晚的慶功宴吸引過去,商量去哪裏吃。

趙暄和趁亂拎著包推門離開。等不了徐時那邊的消息,她要親自去漫畫社一趟。

路上,她接到徐時的電話。

徐時的聲音急促又著急:“怎麽找不到你人,你出去了?我先跟你說時年那事,我問過他們主編,那孫子給我打太極呢,一張嘴跟河蚌一樣撬不開。不過我托朋友打聽到了,時年去年才從美院畢業,畢業後直接被漫畫社挖來了,所以排除是當年的知情人。你不用擔心,可能真是巧合。”

“巧合?”趙暄和揉了揉鼻梁,心煩意亂,“徐時,這世上沒那麽多巧合,我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瞧你這話說得。那你跟沈長風的重逢怎麽解釋,為什麽前幾年遇不見,偏偏在你拿他寫完小說後,偏偏小說還火了,偏偏挑你簽售會的節骨眼上摔了腿,偏偏他是個骨科醫生……老天這是把他送到你麵前來了啊,我的傻姑娘!”

“然後就是今天我要跟你說的第二件事。”徐時深吸一口氣,“暄和,你微博炸了,熱搜連上兩條,評論區下有一條留言被頂在最上麵‘這故事背景好像是我的學校,這男女主人公也特像我認識的兩個人啊’,我想了想覺得恐怕是真的……”

漫畫社已經到了,趙暄和從車上下來,抬眼看了下頭頂烈日,腦袋一陣眩暈。她說:“能不能聯係評論者刪掉,或者刷其他評論覆蓋上去。”

“你徐姐我的公關能力還是可以的,人聯係到了,挺好說話一妹子,稍微糊弄一下就同意刪評論,然後我隨口問了下她就讀的高中。”

趙暄和忍住一顆快蹦出胸膛的心髒,問:“哪個?”

“A市城南一中。”

趙暄和再說不出一個字。

“我猜到了。”徐時歎氣,“果然從沒有不透風的牆,幸虧在漏風前我給堵住了。可防了這一個難保不會再冒出來第二個,畢竟漫畫上的人物形象就在那兒,刻意去想總能被揪出蛛絲馬跡來。”

趙暄和已經到了漫畫社前台,她跟徐時匆匆交代幾句就掛斷電話,隨後抬頭道:“你好,我找你們社裏現言組的陳主編。”

“陳主編在忙,請問有預約嗎?”

“就說是龍吟社的白日暄和來了。”

很快,來了人接待趙暄和。

“是趙小姐嗎?請跟我來,陳主編在辦公室等你。”

趙暄和被引入一間辦公室,裏頭擺了三四張辦公桌,桌後的人全都在埋頭苦幹,甚至沒人抬眼看她一下,最裏麵的辦公桌那裏坐了個中年男人,是主編陳立柏。

“趙小姐,你好。”陳立柏咧嘴一笑,客氣地請她在對麵坐下。

“趙小姐今天來找我的目的,肯定跟徐時徐主編是一樣的。不過,趙小姐,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們社跟時年簽約前就保證過,絕不會對外透露他的個人信息,這點還請暄和不要為難我們。”

“不是要他的個人信息,隻要他的聯係方式就夠了,我想問時老師幾個問題。”

陳立柏沉吟許久,才開口說:“可以。不過時老師最近不在本市,我們不會隨意叨擾,等時老師回來我一定第一時間聯係您。”

這顯然又是客客氣氣地打太極,趙暄和深知今天肯定再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隻得應:“行,那麻煩陳主編了。”

“不麻煩,不麻煩。小張,幫我送送趙小姐!”

從漫畫社出來,想起徐時的話,趙暄和給遠在隔壁市的白霜撥了個電話,沒想到對麵女人的情緒比她還激動,隻不過聲音刻意壓住了,悶悶的,像躲在什麽角落悄悄講電話。

“暄和!你終於知道聯係我了!你知道我有多震驚多害怕嗎!”白霜企圖給她描述師父的情況,但時間有限,隻能長話短說,“我現在在工作室的廁所隔間裏。你知道嗎,師父自從上次從你那兒回來後臉就黑了快半個月,對你隻字不提,隻知道壓榨我們,還不讓我跟你通電話!”

白霜倒豆子一樣往外傾訴:“我一看見漫畫就想跟你聯係了,可師父看我的眼神,嗚嗚嗚,我不敢……”

趙暄和連忙打斷她:“你覺得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哇,我也很蒙的!既然能按照你的小說情節推測主角是你跟沈長風,並且畫了下來的人,那肯定是當年跟你和沈長風都走得比較近的……可除了我,我想不到第二個……我先聲明肯定不是我呀!”

“知道不是你,你沒這膽子。”

“是啊。”白霜感慨萬分,“倒不是怕你,主要是怕沈大佬。他當年多凶多傳奇一人,城南一中有幾個不認識他的……後來高三下半學期他的成績又瘋了一樣往上躥,考上了重點大學……”

“我掛了。”

趙暄和沒空跟白霜敘舊,掛了電話後又急匆匆地往家趕。

沈長風因為昨晚的事沒有去醫院上班,院長給他放了三天假,說是讓他調節一下心情。

其實,沈長風心裏清楚,這是院長有意讓他避開風頭,因為鬧事家屬必定不會這麽容易善罷甘休。

沈長風睡到中午才起來,將一周來欠的覺全給補全了,覺得周身輕快不少,然後他又吃完趙暄和給他留的早飯,下樓丟了垃圾。

想起來昨晚那頓味道奇奇怪怪的晚飯,他準備今晚親自下廚,並糾正一下趙暄和的廚藝。

關了門,他拿了錢包去樓下超市買菜,回來的路上看見踩著高跟鞋風風火火的趙暄和。

他喊住她:“著急忙慌地幹什麽,家裏沒著火。”

沈長風穿著一身休閑的衣服,身姿筆挺,即使手裏拎著菜,也顯得氣質幹淨。

趙暄和見是他,趕緊刹住腳步,乖巧地定在原地等,撐起笑說:“怎麽樣,在家休息一天了,有沒有好些?”

沈長風看了她一眼:“擔心我?”

是啊,擔心,擔心你刷手機刷到漫畫,還擔心你一個不小心點進去看了。

不過,趙暄和試探完口風稍微放了點心,沈長風應該還什麽也不知道。

她瞥見他手上大包小包的蔬菜,興奮道:“今晚吃什麽?”

“宮保雞丁、蒜蓉茄子、紅燒獅子頭、鯽魚湯……”沈長風報了一串菜名。

趙暄和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忍住笑:“行!”

兩人肩並肩往回走。

沈長風廚藝好,趙暄和跟他住在一起的第一天就知道了。白瓷碗裏是奶白奶白的鯽魚湯,上麵撒了翠綠色的蒜葉輔料,醇香入口,鮮嫩又養人。趙暄和喝完一大碗,沈長風才允許她的筷子往其他幾盤紅通通的菜碟裏伸。

沈長風是典型的沒有生活情調的人,可觀察細微又懂得照顧人。她垂眼看著鯽魚湯,突然沒那麽有胃口了。

以後沈太太肯定能被照顧得很好,她想。

吃完飯,沈長風坐在沙發上看醫學資料,趙暄和在廚房洗碗,中間的玻璃門沒關,她探頭去問:“你什麽時候回去上班?”

“後天。”

“你們領導沒為難你吧?”

沈長風鏡片後的雙眼彎了彎,笑:“沒有,我也不是任誰都能欺負。”

“嗯。如果那個家屬還去醫院鬧事,你就報警。再不濟你給我打電話,我有朋友在新聞社工作。”

沈長風放下手中厚厚的一遝資料,看著趙暄和。

她纖瘦又單薄,此刻在洗碗池邊將碗搗鼓得哐當哐當響,還義正詞嚴地說要給他出頭。

他目光溫柔且專注,忽而垂眸淡笑:“知道了。”

“你最近有時間嗎?”沈長風問。

“怎麽了?”

“帶你出去玩,請你吃飯。”

趙暄和手裏的碗全塗滿泡沫,不留神一個沒抓住重新滑進池底,她趕緊去撈:“最近沒事,有時間。”

才不是!她都快忙瘋了,說是焦頭爛額也不過分!龍吟社那邊還不知道狀況,要是那漫畫版的《你眼裏萬丈光芒》熱度持續高漲,到時候社裏沒提前準備公關稿,一定又是一場雞飛狗跳。還有至今未歸的時年大大,估計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給別人捅了個多大的馬蜂窩……到處都是待解決的事。

可趙暄和像鬼迷了心竅一樣,沈長風發來的邀約她沒法拒絕,她心裏有個聲音使勁喊:你快答應他呀,答應他呀!

“那明天吧。”沈長風笑了一下,“算謝謝昨晚不經你同意的那個擁抱。”

趙暄和:“啊……那個呀,沒關係的。”

“它很有用。”沈長風說。

趙暄和又一個不小心,盤子從手裏竄出去滑進池底,被濺了一身的泡沫。

她洗完碗正在擦手,沈長風又喊她:“趙暄和,你手機響了。”

女人立馬小旋風一樣從廚房跑出來,看了坐在沙發上看資料的人一眼,拿起手機跑到陽台接電話去了。

是徐時打來的,她告訴趙暄和:“微博頂不住了,網上書粉熱情瘋漲,自從知道可能有現實原型後,他們已經開始扒背景,接二連三有人爆料故事地點是在A市城南一中,還說不相信的話可以上對比圖。再這樣下去,你就要被扒得連底褲都不剩了。”

“龍吟社那邊怎麽說?”趙暄和抿唇,指甲摳著欄杆。

“免費炒熱度哇,總編肯定樂得要命巴不得愈演愈烈。除非……”除非將真相大白天下,發通告製止網上的人扒底。

“不能說。”她將徐時未說完的話堵回去,“就算扒到學校,可七年了,能認出我的隻有當初的同班同學,他們……”

這時,白霜的一條語音通話插進來。

這個節骨眼上,白霜恐怕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她跟徐時說:“等會兒再跟你說,但絕不考慮公布。沈長風是醫生,一旦暴露我不敢想象他的生活會因此受到多大困擾……好了,我先掛了。”

白霜見電話打不通又給她發來條語音信息,火急火燎:“暄和!你快看班級群!”

班級群?趙暄和疑惑地去翻群組。因為工作後加的群太多,一天到晚信息提示聲吵得她腦仁疼,她索性全部屏蔽掉。

她把高三班級群從底下撈出來,一看,吃了一驚,不知道為什麽沉寂了許久的群突然活躍起來。

高三班級群的信息推送還在往外蹦,她翻到最上麵一條一條地往下看。

果然,漫畫的事情還是沒有瞞過這群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不知是誰先提了一句:“你們看了那個校園漫畫的熱搜嗎?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我怎麽看都覺得是我們班趙暄和跟沈大佬哇!”

“你不是一個人。”

“加一!”

“同意樓上!”

竟然連班長都出來八卦了,班委標識綴在氣泡前麵:“知道就知道,可別嘴碎往外說啊!”

“那肯定啊!好歹有同學情,這點輕重還是知道的。”

“放心放心,沒人會說的,絕對守口如瓶,暄和跟沈大佬的神仙愛情我們來守護。但凡誰透露消息誰就不是我們小群體的一員!”

“加一。”

“加一。

……

趙暄和數了數,整整四十五個,除了她跟沈長風,都在。

班長:“不過可惜的是,沈大佬後來出國了,這個號再也沒用過,頭像一直暗著。暄和呢,暄和在的呀,還不出來招供!”說著直接艾特趙暄和。

她揉了揉發紅的眼眶,發了個跪地求饒的表情包,解釋道:“說愛情的那個別跑,要是被朱霸看見肯定揪著你回去重讀高中。”

“哈哈哈!暄和還是一如既往地凶。好,我收回我的話,是神仙友誼行不行?”

趙暄和揚了揚嘴角:“這還差不多。”

熱熱鬧鬧地寒暄了一陣,大家又陷入沉默。

良久,有人發了一句:“也不知道現在沈大佬在哪裏呀……”

趙暄和下意識地抬眼往客廳看。沈長風長腿交疊,靠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翻看著資料,似乎察覺到趙暄和的視線,抬頭朝她輕笑了下。

趙暄和趕緊移開視線。

群裏熱熱鬧鬧了好一陣子,隨後道別各自忙碌去了。

趙暄和收起手機往裏走。

沈長風放下書,審視她一會兒才問:“你剛剛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趙暄和在他身旁坐下來,狀似不經意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高三班級群裏那號你是不是不用了,也沒見你上過線。”

“在國外丟過一次手機,號沒找得回來就重新注冊了一個。”

雖然這事現在在他嘴裏風輕雲淡一筆帶過,當時卻鬧得挺大。沈長風是學校醫學部實驗室的組長,整個組的科研成果基本都在他個人手機裏,結果有一天乘地鐵去上課的路上,手機竟然被人給偷走了。在美國科研成果被竊一直是大事,認真處理下來甚至涉及保管不當的沈長風,然後導師就給他想了個辦法。

導師跟他說:“這事先不上報,你登上郵箱把手機裏重要的東西全拷貝下來再注銷,就當沒發生過。”

這顯然是再好不過的方法,保全了沈長風,最多是推遲幾天交材料,讓院長數落兩句。可沈長風油鹽不進,他不僅拒絕了導師的好意,還上報當地警察局,把事情搞得沸沸揚揚。

一部手機罷了,何必搞成這樣,朋友們都勸他。

是啊,如果僅僅隻是一部手機,他何苦搞成這樣。他冷靜無比地對警察強調,手機卡,那張從大陸帶來的手機卡,無論如何,以一切代價,一定要找回來。

當然,這些趙暄和永遠不會知道。

她問:“所以,你跟這邊所有同學都斷了聯係?那如果哪天組織了同學聚會去不去?”

沈長風看著她:“你呢?”

“去吧。”以前很多場聚會她都沒參與,甚至連高考後的一次聚餐也因為搬家的緣故缺了席。

直到今天看到沉寂了多年的班級群還能因為一件事幾年後重新擰成一股繩,她忽然明白了同學情的意義。

“行。”沈長風笑著點頭,算應了這件事。

他把眼鏡從鼻梁上取下來,催她去睡覺:“早點睡,明天帶你去玩。”

“行。”趙暄和露出酒窩。

“晚安。”

“晚安。”

兩人各自回房,客廳的燈“啪嗒”一聲關閉。

陽台外萬家燈火,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