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愛已成詩

但當春來回過神來,念梅已不理她了。

春來越發地慌亂起來。如果哄不好念梅,那搏擊什麽風浪,又有什麽意義呢?春來能說得上真心話的朋友不多,那日冬來打電話邀請他去番禺做兼職講師,他心情正低落,二話不說就拒絕了。他熬了幾個晚上,想清楚了以後,給冬來回了一個電話。他告訴冬來他和念梅的情況,並向冬來請教,現在他該怎麽做,才能挽回念梅的心。

冬來剛從大旺漁場出來,半道上接到春來電話。他苦笑,心想,我哪有什麽戀愛經驗呢?問我還真是問錯了對象。但他見春來一副病急亂投醫的樣子,不忍再潑他一身冷水,便跟他說,真誠是通往一切的道路。如果是真心,那就把真心展示出來。至於怎麽做,好好想想。

“真誠是通往一切的道路。”春來掛了電話,不停地念叨著兩句話。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接念梅回家,是那天,他打動了念梅。打動念梅的是什麽?不正是自己的真誠嗎?

想到這裏,他決定先給念梅寫一封信,把心裏想的都告訴她。

他寫了又刪,刪了再寫,總覺得不滿意。後來沒辦法了,他找了幾十個短視頻取經,最後才寫了這樣一封信——

梅: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對我失望了。

我把我心裏想的是什麽告訴你,如果你能理解我,證明我和你都是雲雀,一隻在東,一隻在西,我們遲早要飛到一起的。如果你不能理解我,那權當我對你的愛是日光,曾經照耀過你,無論你要飛往哪裏,我都將無限祝福你……

梅,從小,我爸我媽就寵我。我承認,我被寵壞了,我沒吃過苦頭,批評挨過不少,但沒有被這樣否定過。當你爸媽的否定劈頭蓋臉打過來的時候,我被嚇傻了,不止傻,還被嚇壞了,嚇呆了……你一定是以為我退縮了,害怕了,是不是?不是的,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藏起來療傷。這傷,實際上不是你爸媽給我的,實際上是我自己對自己的審視和重新認知。當我意識到,我居然經受不住這麽一點小小的考驗時,時間已經過了挺久,已經到了現在了。我想通了,你接納我,也花了一點時間,憑什麽他們不需要花一點時間呢?花一點時間去互相了解,彼此理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是我沒有認識到這點,誤以為“否定”就是對我人格的打擊和鄙視——其實,我真想通透了,就算是對我人格的打擊和鄙視,我也不應該害怕和難過。用事實,用行動來證明我的人格值得珍惜,不就行了嗎?

梅,在這個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沒有被真正愛過,有四分之一的人沒有和最愛的人相愛過,真正相愛的人,有一半以上沒能相伴到老……既然相愛是概率,相愛還能相伴到老是幸運,那麽,你願意與我一起攜手成為概率中的幸運兒嗎?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明天,後天,大後天……我會繼續寫。我將與你分享我的心路曆程,將向你無限剖白我的內心世界,將會讓你讀到真正的我,真誠的我,真心的我。我的世界向你敞開著,希望你也給我一個機會,走進來,了解我的世界,共同打理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堅韌、強大起來。隻有好的伴侶,才會相互攙扶,才可以彼此成就。我愛你,用一萬分的真誠。我愛你,用敞開的血肉之軀。我也想聽到你的回答,聽到你說一句愛我,這句話,對我而言,就像空氣和水,會救我的命……你願意救救我嗎?說一句愛我,好嗎?

愛你十萬分的春來

念梅讀到這封信,忍俊不禁。她猜他是找了“高人”,不然他決寫不出這樣“剖白”真誠的信。但她還是裝作沒有看見,並不回複一個字給春來。她想看看,春來承諾的第二天以及往後的信,會再寫些什麽,如果都能寫到她的心裏去,讓她心服口服,她會主動跟自己的父母溝通。

然而,心急的春來並沒有讓念梅等太久,當天晚上就給她打來電話,念梅看著電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終究還是沒有接。

春來掛了電話就發來了語音。聲音略帶嘶啞,內容極其膩歪,嗯嗯啊啊地撒著嬌,念梅聽了兩遍,又笑又愁。

她回了一條信息給春來:你不是認為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都不會有好下場嗎?

春來回複道:我們會得到他們的祝福的,一定會。

春來間接回答了念梅的問題,如果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春來是會選擇分手的。但她自己何嚐不是選擇父母的選擇呢?這也正是她糾結的地方——她與春來何其相似,何其“合拍”?!但如果掙紮到最後都得不到父母認可,勞心勞力又得不償失,如何是好?

見念梅不回信息,春來發來一首詩——

說真的,這就是我賴以自豪的真正的愛,

當它從胸膛湧向眉梢,它便給我

戴上了一頂鑲嵌著巨大紅寶石的皇冠,

這皇冠光彩奪目,讓人知道它的價值連城。

即使這愛是我的所有,最高的成就,

我也不應去愛,除非你給我一個榜樣,

教我怎樣去愛,如何去愛,

隻有當你真摯的目光第一次與我的目光

交融,愛才能被真正稱作愛。

否則,我不能把愛誇耀為我的美德。

是你,把我從純粹的昏迷與疲乏中救起,

安放在金碧輝煌的寶座上,緊靠在你身旁。

(啊,親愛的,我們的內心必定溫順!)因為

我的愛隻與你相牽,你是我唯一愛的人。

念梅細細地讀著這詩,完全想象不出來春來竟然能寫這樣的詩歌。她讀了一遍,又讀了一遍,她一度懷疑這是代筆的……尚未來得及作出回應,春來又發來一首——

不過隻要是愛,是愛,就是美好的,

就值得去接受。你知道,愛就是火,

而火總是光明的,無論燃燒的是宮殿,

還是荊棘,是棟梁,還是草叢,

其火焰都會躥出同樣耀眼的光芒。

當我突然說出“我愛你!”在你的眼中,

這榮耀的一瞬,我便成為一尊金身,

感覺有一道新吐的皓光從我的天庭

投向你的臉龐。是愛,就無所謂低下,

即使是最卑微者的愛,也意味著他是

愛上帝的造物,上帝也接受這樣的愛。

我感覺整個的我就是一道閃爍的光,

通過我這卑賤粗陋的軀體,同時也向

世人昭示了愛提升萬物的偉大之功。

念梅被這詩驚呆了,她不相信春來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但是,那一字一句,說得多麽像春來啊。念梅認真地讀著,心裏卻有個聲音,仿佛在說服自己——誰又能說,一個沒有讀書天分的孩子,就不能寫出令人感動的詩歌來呢?

沒一會兒,春來再發來一首,比之前的兩首更為熱烈——

說了一遍請再對我說一遍說我愛你

即使那樣一遍遍地重複

你會把它看成一支布穀鳥的歌曲

記著在那青山和綠林間在那山穀和田野中

如果它缺少了那串布穀鳥的音節縱使清新的春天

披著滿身的綠裝降臨也不算完美無缺

愛四周那麽黑暗

耳邊隻聽見驚悸的心聲

處於那痛苦的不安之中

我嚷道再說一遍我愛你

誰會嫌星星太多每顆星星都在太空中轉動

誰會嫌鮮花太多每朵鮮花都洋溢著春意

說你愛我你愛我一聲聲敲著銀鍾

隻是要記住還得用靈魂愛我在默默裏

念梅真是愛極了這樣的詩行。她想,如果將這詩行繡在作品裏,讓陷入熱戀的少年送給情竇初開的少女,她一定會將這繡品珍藏。此時此刻,念梅的精神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在春來如火般熱烈的表達中感受到至為浪漫的愛情,她仿佛受到了春來的感召,正準備回複他三個字,好讓這個癡心的男子也得到一點灌溉。可是,準備發送的時候,她心頭還是起了疑心——如果真不是他寫的,自己不是糗大了麽?念梅複製了詩歌的第一句進行搜索,果然搜出來幾萬條信息——勃朗寧夫人十四行詩。

念梅對著手機屏幕笑得不能自已。笑歸笑,心裏卻產生巨大的落差,如果這詩真的是春來寫的,拿給自己的父母看,說不定能打動他們呢——她的父母,就尊重讀書人,就喜歡有文化的人呢。

念梅歎了一口氣。把手機對話框裏的三個字刪掉。

她讀著那三首詩,複製了後麵兩首詩的第一行進行搜索,仍然搜索出勃朗寧夫人十四行詩。念梅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位詩人,也沒有讀過她的詩,她是誰呢?為什麽冬來要複製三首同一個人寫的詩?她順手點進去查看她的簡介,被勃朗寧夫人傳奇的故事震撼了。最關鍵的是,勃朗寧夫人就是一個沒有得到父親祝福的人,但她收獲了非常美好的愛情和婚姻。看到這裏,她徹底了解了春來的用意,更讀懂了他的心。

念梅非常激動地翻開春來的微信,在屏幕上敲出來三個字,尚未發送,又收到春來發來的兩句詩——

我還沒有親過你,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念梅一邊笑他傻,一邊搜索,這兩句是不是又出自勃朗寧夫人呢?可她翻來覆去也沒有找到相同的詩句。她盯著屏幕,看著這兩句詩,完全地被春來打動了。她明白,即使是最沒有文化的人,也會因愛生出最動人的詩行。

念梅對著屏幕鄭重地打出幾個字:春來,謝謝你。我們嚐試一起麵對困難吧。

信息發出去不久,春來的電話就來了。

念梅的心砰砰地眺,春來的聲音激動又熱烈,但他卻說不出什麽完整的句子。

“你怎麽知道勃朗寧夫人的詩的?”念梅笑著問。

春來問:“你早就知道她了嗎?”

念梅看著天花板,笑得燦爛:“哼,那麽出名的詩,誰會不知道?”

春來嘿嘿地笑,“我搜抖音搜到的。”

念梅一口氣噴出來,大笑著說,“我就猜到你是搜抖音的。”

春來悶著聲音笑著,“我明天去找你,你出來一下好嗎?”

“明天?明天周四,沒有放假啊。”

“放了工不要去食堂,出來我帶你出去吃飯。”

“我不去。”

“為什麽呢?”

“你那麽大老遠跑過來,吃個飯,晚上又回去嗎?”

春來心裏甜甜的,聽得出念梅還是怕自己太辛苦了,“我住附近啊。”

“周五再回?”

“周五上午我去找找大師兄,下午接你回河源。”

念梅支吾著,春來問:“你是怕叔叔阿姨看到我嗎?”

念梅不語。

“我帶點東西去,你幫我給他們,但是不要說是我拿的。”

“什麽東西?”

“明天你就知道了。”

“你先告訴我。韶關特產?”

春來笑,“不是。韶關特產不是馬上暴露了嗎?”

“那你要拿什麽?”

“明天你就知道了,保持神秘。”

“你得告訴我,我怕你捅了馬蜂窩……”

春來故意地,“啊,你怎麽知道是馬蜂窩?”

念梅大跌眼鏡,“不會吧,你要送馬蜂窩?”

春來哈哈大笑,“不是,送的東西,跟馬蜂窩一樣,都是補身子的。”

“我爸媽不肯吃補品的,你不要買那些,浪費錢,又達不到效果。”

“噢,那我知道他們喜歡什麽了。”

“什麽?”

“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你明天記得不要去食堂,我帶你出去吃飯。”

“那好吧,最近食堂的飯菜真是太難吃了,越來越難吃。”

“怎麽會呢,食堂的飯菜一向很好的啊。”

“以前的煮飯阿叔走了,來了個臨時工,買的菜又少又不新鮮,我們現在都寧願點快餐,或者就辣椒醬吃。”

“山莊出什麽事了嗎?”

“師父總不在山莊,不知道是不是去跑客戶了,總是見不著他。”

“那接單還正常嗎?”

“現在做的,都是年中的時候接的單,這個倒沒有什麽不正常。隻是……”念梅想說,秦之時已經幾個月沒給他們發工資了,但想到他承諾了下個月就會發,就忍著沒說。她也不知道,春來聽到她沒有收入,沒有工作,會不會有什麽不滿?

“隻是什麽?”

“沒什麽了,你早點睡吧。很晚了。”

“嗯,你方便視頻嗎?”

“不方便。”

“我想看看你。”

“明天就見麵了。”

“那你說一句愛我,好不好?”

“也不方便。”

“那你心裏說一句。”

“嗯。”

春來聽到念梅回應了一個“嗯”,比聽到“我愛你”三個字還要滿足,還要雀躍。他掛了電話,點開抖音聽著視頻上的人朗誦《請再說一遍我愛你》,沉浸在那詩歌的情境中,終於美美地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