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風雨前夕

冬來給二班開課的晚上,春來如約到了玉汝於成山莊接出了念梅。再見麵,二人都有了一種互為理解的深刻。念梅自然地接住了春來伸過來的手,將自己的溫柔和溫度通通遞傳到春來手掌心,春來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心動。

春來的眼神柔得能擠出水來,他問道:“餓嗎?”

念梅笑著搖頭。

“想吃什麽菜?”

“都可以。”

“順德菜,好不好?”

“好。”

“我知道一家,口碑很不錯的。我們就去那裏。”

“好。遠不遠?”

“大約四十分鍾。”

“噢,有點遠。”

“還好。”春來打開車門,讓念梅上車。念梅帶好安全帶,春來坐穩,說:“下次可以等我給你係安全帶。”

念梅笑,“不要刻意。”

“你坐著不要動,我會讓你感到很自然。”

念梅不語,隻是笑。

“累嗎?”春來問。

“不累,已經習慣。”

“要不然,就辭職了吧?”

“辭職?為什麽呀?”

“跟我回韶關,我們去創業。”

“做民宿?”

“粵北第一繡文化民宿,這個概念怎麽樣?”

“聽起來很不錯,要花很多錢吧?”

“大框架弄好了,剩下裝修。”

“裝修才是大頭。”

“我準備了一筆錢裝修,你有沒有什麽想法,裝成什麽樣子?”

念梅笑一笑,“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爸我媽還沒有同意。”

“我們一起來想辦法,讓他們同意。”

“嗯。很難。”

“為什麽呢?”

“他們之前給我張羅了相親,想讓我嫁個公務員。”

“你去了嗎?”

“去了。”

“結果呢?”

“長太醜了。”

“公務員不是都長得很帥嗎?”

“他就是因為長相,所以才沒把自己推銷出去。否則,他也看不上我。公務員,一般隻看得上老師。”

“……”春來不語,心想,萬一那個公務員長相稍微過得去,豈不是沒有自己什麽事了?那不然呢,人家有鐵飯碗,憑什麽不選他選自己呢?念梅注意到春來的異樣,說:“他就是長得帥,我也不喜歡。”

春來猛一轉頭,看著念梅,“為什麽呢?”

“你不覺得不對等嗎?”

“不對等?”

“婚姻一定要門當戶對的。如果我們學曆、事業都不匹配,我一直處在下風,如果遇到個能包容,能帶我上去的還好。遇到個高高在上,一直拿捏我的,我豈不是這輩子都要夾著尾巴不爽利?我不要這種不對等的婚姻。”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包容,不會帶著你進步呢,也許他會呢。”

“關鍵我也沒有看上他呀。”

“你確定看上我了麽?”

念梅笑,一副你到底想問什麽的表情。

“我會讓你一直處在上風的。”

“那不行。不需要。不但不需要,你可能還要適當地在我的上風處,帶帶我。我們離得不太遠,這樣……”念梅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大概就比我高這麽點距離。”

“我的意思是,我在精神上,永遠在你的下風,聽你的領導。”春來順勢接住念梅的手,緊握住,念梅看了看他,低下頭笑了笑。春來新剔了個小平頭,穿著一件海軍橫條紋T恤,挺直的高鼻梁,長長的小眼睛笑起來眯成一條縫。念梅想,一年前的春來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是哪裏不一樣呢,是眼神。他的眼神漸漸成熟了……

周五上午,冬來在村裏最好的酒樓為春來接風。席上,春來看著身懷六甲的念秋,無限感慨,由衷地說了一句:“真好啊!看得我都想結婚了。”

念秋不露齒地笑笑,冬來問:“你和念梅師姐和好了沒有?”

春來怪不好意思的,回答說:“和好了。”

冬來問:“這麽快?你昨天才給我打的電話。”

“你的辦法有用。”春來豎起大拇指,念秋看看冬來,不明白他們說什麽。

冬來對念秋說:“我什麽都沒做,是春來自己想的辦法。”

“不,大師兄,你說,真誠是通往一切的道路。——我就是用真誠把念梅哄回來的。”

冬來笑,“你是怎麽哄的?”

沒等他回答,念秋問:“春來師兄,念梅師姐真的和你在一起了?”

春來聽念秋言下之意,不但驚訝,更仿佛念梅不應該選自己。想到冬來教他的那句話,便說:“念秋師妹,以前我是有點吊兒郎當,後來我改了,我沒有亂來,私生活也很健康,念梅師姐選我,也不虧的。”

念秋聽他這樣一說,反倒覺得自己唐突了,她扯了扯臉皮笑,還沒說話,冬來爽朗一笑,試圖緩解念秋的尷尬,他說:“念秋不是這個意思。你這麽機靈,又聰明又帥氣,怎麽會虧呢,我看,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念秋接著說:“春來師兄,我真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想了。我是想跟你說,念梅師姐跟你在一起了,你要對她好,她是個好人。很好的人。”

春來點點頭,“那當然,她不好,我也不會選她。我選了她,當然是會對她好的,就像你和大師兄一樣。你們是我們的榜樣,我們要向你們學習。”

“念梅師姐怎麽沒有跟你一起來?”

“她今天還要上班,我下午過去接她回河源。”

“她還是經常回河源呀?”

“對啊,基本上兩周一次,有時候一周一次。”

冬來說:“那你們這樣異地戀,還是蠻辛苦的。”

“不辛苦,追不到,才辛苦呢。”

冬來:“哈哈,那既然這樣,你是不是每周要下來一次接她?”

“差不多吧,我是這麽打算的。”

“那你周六上午能不能來上上課,周六下午再回去?”

“上課?”

“上次跟你說的。”

“噢,應該沒有多大問題,但是不知道念梅是不是想要周五就回家。她家開客棧,周末比較忙,她要回去幫忙的。”

“那你們商量商量,看看時間允不允許。如果允許,周六上午的課你上,我可以休息半天。到時候念秋生了,我沒有空,有你在,也好安排些。”

“可以,先安排我備用,如果念秋生了,實在找不到人,那我就算沒有時間,也是要來的。”

冬來聽了這話很感動。這時候服務員送菜進來,冬來趁機夾了個大雞腿給春來,“你以前在山莊就喜歡吃雞腿,來,雞腿給你。”春來忙讓道:“不不,大師兄,給念秋吧,她可是一人吃兩個人的飯呢。”

“她也有,你吃吧。”冬來擋住春來,不讓他把雞腿夾回去,春來隻好放回碗裏。冬來把另一隻雞腿夾在念秋碗裏,念秋說不想吃,將雞腿傳到了冬來的碗。春來默不作聲笑眯眯地看著他倆,心裏想著,大師兄和念秋過上了他最羨慕的平常日子,自己和念梅什麽時候才能過上這種看似平常卻是最為讓他眷戀的日子呢?想到這裏,春來更加堅定了要和念梅在一起的信念。

雞腿最終還是回到了念秋的碗,但是皮肉分離,皮骨在冬來碗裏,肉則被撕開了夾到了念秋碗裏。他們讓來讓去的畫麵自然又溫馨,春來低著頭在心裏說了一句,我不吃狗糧,還是吃雞腿吧。

三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著過往。春來問了冬來一些結婚擺酒和念秋懷孕的問題,師兄妹三個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那般融洽。念秋知道,不是環境變了,是時間替他們描畫了新的模樣,他們都成長了。

春來走了,冬來送了他一大袋番禺特產,另外還給他裝了幾斤家裏自製的叉燒和肉腸。冬來和念秋揮手笑著和春來道別。看著開車遠去的春來,念秋說真的想不到念梅會和春來在一起。冬來卻說,他覺得他倆挺般配的,是念梅讓春來變成熟了。一個男孩子,能因為一個女孩子變得成熟,那說明她鎮得住他,鎮得住,就會幸福。

念秋問冬來,自己能不能鎮得住他,冬來笑說,何止鎮,念秋就是如來佛,自己就是孫悟空,無論怎麽翻跟鬥,都不會逃出她的手掌心。

“那你想要逃嗎?”念秋問。冬來大笑,深知不能和女人胡亂比喻,她們往往不關注語言的邏輯,而關注邏輯以外的旁枝末節。

“我生是如來佛的猴,死是如來佛的僧,逃不掉。也不想逃。”冬來學會了順著旁枝末節展開話題,無論是岔到哪裏,他都能把話說圓滿了。因為他心裏就是這樣想的,他願意陪著一直這麽無厘頭下去。

念秋覺得再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笑笑,心滿意足地說了一句,“今天吃撐了。”

“就那麽點雞腿肉,幾口飯,幾口湯,就撐了?”

“你忘了,飯前我還吃了春來師兄拿來的韶關特產。”

“噢,那我帶你走走,消化消化。”

冬來拉起念秋的手,從酒樓慢慢走回家。

南方的秋漸漸深了,秋老虎退去,天地之間生出一股淡淡的涼意。四周的樹木油綠可親,念秋和冬來踩在樹影斑駁的小道上。念秋心想,如果這日子永遠似這般寧靜美好,時光就此靜止,那該有多好呢。

誰也不會想到,兩個月後,一場瘟疫席卷了全球,當真就讓時間靜止了。一切都無法運轉,人類也似風中的葉子,任由命運吹拂,有些牢牢地依附在大樹中心,僥幸躲過了厄運,有些卻被無情地吹落,吹散到不知哪裏去了。

這年除夕,冬來早早地貼了家裏的對聯,和父親到祠堂燒了香拜祖先,接著開車回到家裏。冬來爸下了車就往廚房裏鑽,幫忙殺雞殺鴨燉肉弄丸子,妹妹冬頤也照舊坐在廚房的小凳子上,剝蒜擇蔥,打打下手。一切還像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今年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個他想了兩年的念秋。念秋的肚子很大了,家人不讓她出入廚房,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繡著一件漢服作品。冬來站在客廳,耳聽八方眼觀四路,方方麵麵都令他感到人間煙火氣,幸福大抵如此。

念秋看他揚著的笑臉,問他渴不渴,讓他過去坐。冬來走過去,拿起念秋手邊放著的陳皮茶,喝了兩口。他坐在念秋身邊,一隻手攬著她的腰,一隻手靠在沙發上,問了一句:“你餓不餓?”

念秋停下手中的針線,轉頭看看他,搖了搖頭。

“想吃水果嗎?”

“這麽冷,不吃了。”

“我給你泡熱的橙子。”

“泡嗎?”

“嗯。”

“那味道會不會很怪?”

“不會,不是一百度的水,隻是讓它入口的時候沒那麽涼。”

“其實我能吃冰的,我是怕孩子吃了不舒服。”

“所以泡一泡,就好了。”

“還是不吃了,你去問問爸媽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等一下,我先陪陪你。我出去了一個早上,你不想我嗎?”

念秋笑,“你打噴嚏了嗎?”

“沒打。”

“我想了。”

冬來愣住,過了一會兒,滿足地說:“可見打噴嚏就是有人想,不準。”

念秋笑。冬來摸了摸念秋繡的作品,誇了幾句,站起來朝廚房去了。冬來媽讓他到外麵去摘柚子葉,說煮洗澡水要用。這習俗是冬來媽從她娘家帶來的,自打她嫁給冬來爸,就將這習俗帶了來。據她說除夕夜用柚子葉煮的水洗澡,能把一年的晦氣洗淨,能帶來一年的好運。

冬來讓念秋跟他一起去,說坐久了要起來運動運動,念秋聽話地跟著去了。他們家是自建房,周圍全都是差不多的自建房,巷連著巷,房連著房。整條路上隻聽見人家屋裏熱熱鬧鬧,外頭卻是冷冷清清。家家戶戶都張羅著吃的喝的過新年,隻有為數不多早早穿了新衣的小孩子閑散地在扔摔拉炮。聲音不大,但也讓念秋忌憚。她最怕這種小小的摔拉炮。還有一種,衝天炮,聲音大得跟打仗似的,是她最怕的。幸好這邊的孩子不興玩那個,否則她真是連家門都不敢出了。

冬來看念秋皺眉縮臉,握緊她的手,讓她不要害怕。說,心裏不怕,自然就沒有什麽。

念秋問他:“如果我們的孩子也那麽皮,總是玩這個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