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掀起微瀾
秋來站在人民醫院大門，看著人來人往，茫然失措，不知掉該往哪條道走。
導診台圍了一圈人，好不容易輪到他，他又問不出所以然。
導診護士不耐煩地問：“你有什麽事嗎？”
秋來說：“我找個人。”
“找誰？醫生還是病人？”
“病人。”
“住哪樓？”
“不知道。”
“不知道就打個電話，這裏好幾棟樓，沒法給你查。”
“哦，哦。”
秋來拿起手機，一張臉扭成了佛手瓜。那護士看他悲苦的樣子，催道：“趕緊打電話問呀，不要哭，哭也沒用啊。”
秋來始終撥不出電話，護士便不再理他，讓他站在一旁，接待下一個人了。等到谘詢的人走得差不多，他才站起來又問，蹲了半天，腿腳都麻了，走起路來，趔趔趄趄。護士驚訝地說：“你還沒有打電話啊？我替你打吧，拿電話過來。”
秋來把電話遞給護士，護士幹脆利落問了幾句，掛了電話張口道：“英東樓十樓8床，趕緊去吧！”
秋來接過電話，站著不動。護士催促他：“趕緊去啊，別杵著了。這裏人來人往的，你站這裏妨礙別人。”
秋來隻好挪動著腳步，又蹲在了電梯旁。他是真不敢上去，錢的問題雖然是解決了一半，但他真是沒辦法麵對他母親生病這個真相。他自小就被母親寵大，家裏好吃的好用的，姐姐沒份，全是他的。他想不到，自己才二十出頭，還沒有讓母親過上一天好日子，母親就病倒了。他擔心自己上去了，醫生會告訴他確診了，需要手術。更擔心，就算是手術也不能痊愈，留給他母親的時間不多了。他無法麵對這一切，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麵對這一切。
就這麽蹲著蹲著，秋來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板上，他看著那淚滴中扭曲的自己，萬分痛楚。忽然，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他一聲：“秋仔！”他兀地抬頭，看到拎著快餐盒的姐姐文熙正站在五六米外盯著他。四目相撞，秋來再也控製不住，又哭出聲來。
“瞧你那點出息！你蹲在這裏幹什麽？蹲在這裏哭，媽就能好了？”文熙恨鐵不成鋼，走過來扒拉著秋來的手臂，秋來邊哭邊說：“對不起，姐……我不敢見媽，我不敢去……”
“媽想見你！她都快想
瘋了！你再不來，我就跟你斷絕關係了，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哭，知道來！”文熙把他扯著，一邊扯一邊拐向另一個路口，把他扯進了另一棟樓的電梯。
電梯裏人多，二人都憋著，一個不再哭，一個不說話。
出了電梯，秋來鼓起勇氣問：“姐，醫生怎麽說？”
文熙故意刺激他：“你不會去問醫生？打電話給你，不接！發信息給你，不回！你想急死我和爸媽。帶錢來沒有？”
聽到這裏，秋來雙腿一軟，文熙趕緊扶住他。他知道，問他要錢，就是情況不妙，他最後一道防線徹底決堤了。
“你堅強點，堅強點啊，醫生說沒事，沒有大礙，是良性的！”文熙邊扶著他邊護著快餐盒，秋來聞言一把抹去眼淚，問：“你說真的嗎？那你又問我帶錢了沒有？”
文熙沒好氣地說：“你帶錢了沒有，住院，看病，拿藥不用錢啊？”
秋來鬆了一口氣：“帶了，要多少？”
“不知道，估計七八千，或者一兩萬。有沒有？”
“有。帶了一兩萬來。”
“一萬，還是兩萬？”
“沒算。都給你，你拿著，好好照顧媽。”秋來恢複了正常，文熙引領著他穿過人群，往8號床走去。秋來的腳步越來越輕，他覺得是自己求神拜佛起了作用，嘴角終於揚起了久違的笑意。
病房裏，秋來媽不敢相信地看著秋來，淚一把鼻涕一把，抱著秋來痛哭。秋來卻不再哭了，笑嘻嘻地安慰道：“媽，媽，我就說，肯定沒事的。我知道你肯定沒事，才沒有及時過來。你要怪我打我罵我都行，就是別哭了。”說完心裏默默地說：眼淚太不值錢了……
文熙也勸道：“媽，不哭了，秋仔是去籌錢了，他帶來兩萬塊來。他長大了，有擔當的，你不要再傷心了。”秋來媽聞言抽噎著說：“我就是想見你一麵，你怎麽不接媽的電話，急死我了。”
文熙拿了紙巾幫母親把眼淚鼻涕擦了，勸道：“過去的就過去了，趕緊吃飯吧！吃飽了，還要去看看中醫，看怎麽把良性的也消掉。”轉頭又說：“爸，吃飯吧！吃飯吧！”秋來這才注意到他的父親，正坐在牆角，沉默地看著他們。秋來萬分抱歉地說：“爸，我來晚了，辛苦你了。吃飯吧！”
“嗯”。疲倦的秋來爸應了一聲。
文熙解開快餐盒的袋子，說：“秋仔，我沒買你的飯，你先吃我的。我等會兒下去吃。”
秋來忙說：“不，我吃了飯過來的，你趕緊吃吧！”
文熙知道他撒謊，看他樣子，已有幾天沒有進食了，便不說話，把飯遞到他麵前，強迫他當著麵吃。秋來的眼淚又湧上來，他趕緊低著頭，幾乎把臉埋在飯盒裏，一邊吃一邊說：“好吃，真好吃。”秋來媽看著他，又望了望老伴和女兒，終於露出久違的笑。
冬來接到秋來發來的信息，笑了笑。
念秋問：“怎麽了？”
冬來放下手機，說：“虛驚一場，秋來他媽媽，沒有大礙。”
念秋也笑笑說：“謝天謝地。太好了。”
冬來由衷地感歎道：“是啊，太好了。一場病可以要了一個人的命，也可以要了一個家的未來。平常人，是病不起的。”
說話間，樓下傳來陌生的聲音。冬來傾耳聽，聽不出來是誰，便說：“你坐著，我出去看看。”
念秋點頭，冬來走出去，聽見母親喊他：“冬來，孫書記找你有事，你下來吧。”
冬來應了一聲好，回頭對念秋說：“你好好躺著，有什麽事打我電話，我就在一樓，不出去。”
念秋笑笑：“好，去吧。”
冬來下了樓，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的平頭中年男子坐在客廳，見他一來便站起來，伸手要與冬來相握，說：“你好！冬來，我是，村委副書記孫小智，今天找你來，有點情況，想，交流交流。”
冬來與他握了手，請他坐下，說：“孫書記，您好！我們以前見過吧？”
孫小智嗬嗬笑了兩聲，點點頭。冬來媽給二人的茶杯斟滿茶，冬來說：“媽，我來泡茶就行了，您忙去吧。”
冬來媽笑著說：“孫書記，你們慢慢聊。”
孫小智忙說：“好好，您先忙。”
冬來媽出門去，冬來便說：“孫書記，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孫小智幹咳了一聲，說：“是這樣的，我們聽說，你要跟陳書記，合作，搞一個粵繡培訓班。他昨天，開班子會議，征詢，我們的意見。我們都覺得，這個項目，挺好的，隻是，我自己，有些想法，想跟你交流，不知道，合不合適。”
冬來察覺到孫小智說話氣短，三幾個字要停一下，句子越短，語氣越重。但是看他樣子並不像是身體有問題，非常迷惑他為什麽要這樣斷句。冬來輕聲說：“可以啊，孫書記有更好的想法，我們共同探討，共同努力。”
“是這樣的，我們村裏，有公益畫畫班、滑輪班、葫蘆絲班、笛子班、圍棋班、書法班，可以說，公益的藝術課程，應有盡有。如果增加粵繡，不會特別出彩，也不見得，會有很好的效果。反而，可能會，浪費你大量的，時間，最後，不會，達成你的目標。”
冬來愕然，想不到他會這樣說，但他不動聲色，問：“孫書記有什麽更好的想法呢？不妨直說。”
“你不要，緊張，我隻是覺得，這個項目，在我們村委，來做公益課程，對你不太好。並不是說，這個項目本身不好，我個人，非常看好，這個項目，我想，直接，出資、入股，你們這個項目，我來，出場地，我來出資金，我幫你招聘，合適的繡工，你們，直接開幹，就行了。至於，能不能盈利，什麽時候，開始盈利，這個，不重要，隻要你，真心去做，我相信，效益，指日可待。你覺得，怎麽樣？”
冬來更加吃驚，這一反一轉，令他有點吃不消。但他隱隱約約覺得孫小智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他似乎在下一盤更大的棋，他到底想幹什麽呢，冬來摸不準。見冬來不語，孫小智又幹咳一聲，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開玩笑。冬來，你可能，不知道，雖然你，不太認識我，對我不太熟悉，但是我，對你非常熟悉，我聽，村裏的很多人，都，講過你的事，你小時候，讀書的事，長大後，工作的事，這些，我都知道。我確信，你是一個，很靠譜的合夥人，才，想要跟你合作的。相信，你也知道，投資人，最看重的，就是人才。我確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才。現在，國家形勢大好，一天一變，如果我們，這個項目，抓住機遇做起來，我們就，握住了主動權，如果，耽誤了時機，一晃過去幾年，說不定，就做不起來了。你覺得呢？”
冬來往孫小智的茶杯裏添了茶，說：“謝謝孫書記這麽看得起我，這個項目，是我跟我太太兩個人的項目。我要跟我太太商量，才能給您答複。請您給我們幾天時間，考慮考慮，好嗎？”
孫小智立馬站起來，再次伸出手，冬來被他的快節奏嚇了一跳，他這節奏倒是與說話的習慣截然相反。冬來趕緊站起來，握住他的手。孫小智用力地握了握冬來：“我，等你好消息，你，是聰明人，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冬來笑著把他送出大門去。
送走了孫小智，冬來並沒有立刻上樓去找念秋商量。他打了幾個電話給小時候的玩伴，了解孫小智這個人。大家對他的風評普遍不好，認為他雖然有膽識，敢闖敢幹，但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投機分子，剛愎自用，陰謀詭計多得很。這一屆競選村幹部，他和陳南湘是死對頭，但由於口碑問題，最後陳南湘勝出。
冬來坐在茶台前，望著桌上的茶壺發呆。如果孫小智真如他們所說，那他是來者不善。他的目的，絕不是單純地想入股投資項目，而是把冬來當做槍使，槍口對準的，正是陳南湘。
如果真如自己分析得那樣，接下來的局麵，就相當複雜了。冬來正冥想著，該怎麽回絕孫小智，既不會得罪他，又能順利開展和陳南湘談好的工作。
冬來沒有察覺念秋下來，直到念秋坐在他身邊，他才驚覺。他坐直了，拉了拉念秋的手，“嗯？怎麽不睡，下來了呢？”
念秋慢慢地靠他身邊坐下，說：“感覺有點餓了，我們做飯吃吧！”
冬來噢了一句，握緊她的手：“你看我，忙忘了。我馬上就去做飯，想吃什麽菜？”
“我來做吧，你先休息一下。”
冬來忙阻止念秋：“媽煲好了飯，我炒幾個菜，很快的。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說罷拿起一個柑橘，剝了皮，一瓣一瓣喂她吃。
念秋吃了一瓣桔子，說：“我特別想知道，你們聊了些什麽。”
冬來說：“說來話長，等煮好了飯，邊吃飯邊說，先告訴我想吃什麽。”
“沒什麽特別想吃的，辣椒炒肉，或者是辣椒炒臘肉，都可以。”
冬來說：“醫生說不能吃太刺激的，微辣就好，行嗎？”
念秋點點頭：“嗯，雖然我很想吃爆辣的，但，還是聽醫生的吧。”
冬來馬上到廚房忙活起來。三盤炒菜，一鍋生滾湯，一缽水蒸蛋，不到半小時的功夫都做好了。念秋趁冬來盛湯，裝好了一籃一紅兩個飯盒的飯菜，擰上蓋子。冬來說：“你先喝湯，吃點牛肉丸，我去給爸媽送飯。”
“我等你。”
“不，湯熱的，你慢慢喝著，我開車五分鍾就回來了。”冬來把裝有四個牛肉丸的湯碗放在念秋麵前，再給她盛好一碗飯，親了親她的臉頰，拎著兩個飯盒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