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愛有千麵

沒一會兒,冬來便回來了。念秋碗裏的肉丸還有兩個,她把湯碗放到冬來的餐位,跟他說:“這牛肉丸太大了,我吃不了四個,剩下兩個,你吃好嗎?”

冬來心甘如飴,直接坐下,端起來就喝,一口氣將剩下的湯喝了,拿筷子夾起一個牛肉丸,問:“這肉丸怎麽樣?好吃嗎?”

念秋點點頭:“挺好的,感覺是真材實料的。”

冬來說:“說是潮汕肉丸,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說罷咬了一口,嚼了起來。

念秋問:“嗯,吃起來像,挺喜歡的。”

二人品味著家常的飯菜,冬來閉口不談孫小智的事。念秋心想,可能時機未到,也就沒問。

餐後,冬來收到春來的短信,再一次跟他說明了當天自己並不在場的情況,也謝謝他的理解和信任。冬來回複了一條讓春來徹底放下心來的信息。大意是時過境遷,是誰也不重要了,他自己是絕對相信他的,他讓春來忘記從前,重新出發。

那一邊,春來收到冬來的信息,立刻截圖發給念梅,寫了一段證明自己清白的話。春來明知道念梅心裏的人是大師兄,卻還是放不下她,這是為何呢?原來,他回到韶關老家,休息了一段時間,家裏給他張羅介紹了好幾個女孩子,沒有一個跟他談得來。有一個長得還不錯的,他試著跟對方接觸了一段時間,他不是挑剔她有公主病,就是挑剔她浪費,總而言之,對方的一舉一動他都要拿念梅來與之比比。這一比,都被念梅給比下去了。想當初,他那麽為念秋著迷,最終還是走向了念梅,就是因為,念梅的行為舉止,處世心態,正合他的價值取向。春來覺得,如果將這世間的男女類比動物加以區分,那麽他和念梅都是那梁上的燕子,而他眼中的念秋,是畫眉鳥。公主病女子,則是鸚鵡。他長了一雙犀利的眼睛,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誰是同類,誰是永遠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隻有南來北往的燕子,銜來春泥築巢的燕子,才是他眼中最美的風景。

少了念秋與冬來的玉汝於成山莊表麵上並沒有什麽不同。鏡頭拉近了,放大那花園裏的瓶瓶罐罐,它們雖仍生長著綠植,但失卻了往日的生氣,嚴重缺水使得它們耷拉著腦袋,無比憔悴。

又是一年中最幹燥、悶熱的三伏天,太陽把大地蒸熟了,冒著熱氣。人人都恨不能鑽進空調房裏,不再出來。忙了一天的念梅回到宿舍,呆呆地看著春來發給他的信息,心湖似被投進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那翻湧的浪花擊打著她,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並不是因為春來的解釋和表白,而是因為春來透露的關於冬來師兄和念秋已經結婚的消息。

一抹自嘲的笑慢慢地爬上了念梅的臉頰。心湖的浪花翻湧著,翻湧著,終於翻湧成了淚花,湧滿了她的眼眶。然而,她強忍著不讓淚滴落下來。

實際上,念梅也不是特別清楚她自己對冬來的感情。她這湖淚,到底是因為終於毀滅了與他在一起的希望,還是為念秋、也為冬來師兄感到由衷的高興?抑或,這二者皆有?她笑了笑自己,抬頭看天花板,眼角的淚終於滑落下來,卻被她飛速地抹掉了。

她心裏說道,這是好事,應該祝福他們,他們兩個都是頂好的人,他們兩個也是真心相愛的。雖然念秋一直否認,一直不肯麵對,但她看在眼裏,比誰都清楚,念秋早就被冬來師兄打動了,隻是她不肯承認或者是她自己也不懂那就是動心罷了。

念梅回了一條信息給春來:“都過去了。我為當時的莽撞向你道歉,祝福你,春來。”

不過幾秒鍾,春來打來微信電話。

念梅沒接。

春來再發來信息,約她到山莊附近的咖啡廳見麵。念梅沒有回複信息。當天晚上,念梅失眠了。她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天氣也是熱得讓人呼吸都困難,當時,她感冒了。因為這樣,念秋才會跑出去,大師兄才會追著念秋出去,他們兩個才會出事,被迫離開山莊。她一直隱隱地責怪自己,耽誤了他們二人的前程。也因為心裏有愧疚,所以一直不敢主動聯係他們。不曾想到,他們居然解開了心中的芥蒂,拋開了當時的是非對錯,勇敢地走在了一起。她滿腦子都是冬來師兄看念秋的表情,他的眼睛有火,旁若無人,就是站在念秋旁邊,她都能感受得到他投射而來的熱烈。也是在冬來身上,念梅明白了什麽是真愛。一個男人真正愛一個女人,是什麽模樣?就是大師兄那樣。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愛她,恨不得把世界都掙來給她,恨不得為她抵擋住來自於生活的所有鞭打和困難,恨不得立刻就帶她回家,領證擺酒,宣告主權。

這樣熱烈美好的一個男人,他愛的不是自己。他愛的是自己最好的室友。這樣一份她極度渴望的深情,終究是落入了別人的生命,滋養了別人的生命。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隻能輕輕地道一句祝福,祝福他們白頭偕老、情比金堅。而她自己呢?她不會再沉淪在這份無望的感情中,是的,她早就知道這是無望的,隻是一直在拖延著承認罷了。她將剔除掉與之相關的所有過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淡然上岸。任憑清風將裹身的一襲白衣吹幹,爾後,便再度踏上真正屬於她自己的情感旅程。

真正屬於她自己的情感旅程,在什麽地方上車,同車的人是誰,開往哪裏,她不知道。

是春來嗎?

念梅搖搖頭。

她當然是不喜歡春來的。可是和春來在一起真的很放鬆很舒服,他很會照顧她的情緒,他眼裏,也真的有她。但,她從未感受過春來的熱烈,她覺得春來選擇她,更多的是因為現實——因為適合。她符合春來的婚戀觀,僅此而已。

而她認為的愛情,是不管合不合時宜的。如飛蛾撲火,如大雁殉情,如孤狼悲鳴。雖然,她知道這樣的愛情未必能善始善終,她也懂得理智與穩定的愛情對人的身心健康更為有利,但她是在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後,也想要一份熱烈又持久的愛情。誰知道會不會成功呢,也許就成功了呢。

唉。念梅輕輕地歎氣。同室的新室友喃喃地問她:“師姐,你怎麽了?整晚翻來覆去的。”

念梅這才感覺到自己失態了,“噢,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覺了。我可能是,可能是喝了茶,睡不著。我現在就睡了,你趕緊睡吧。”

“哦,好的。”

念梅翻了個身,笑笑自己,在心裏默默地念道:到此為止,一切隨風。

玉汝於成山莊每逢重陽節放假兩天,假期前一天下午提前一個小時放工,這是慣例。念梅家離得近,順風車不過兩個多小時,她一早收拾好了包袱,放工後宿舍都不回,出大門朝牌坊直落而下。

通往山莊的路是新打好的,好走,不過一小會兒,她走到了牌坊。正慢慢走著,念梅感到一束光打在自己身上,像是感應一樣,她看了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前方穩穩地站著,望著她。

她沒想到,來人居然是春來。

念梅第一次在春來麵前生出了羞澀,她局促地站定,不知道該往前,還是該往哪裏,雙手抓住背包兩邊的帶子,長長的劉海被風吹起,眼裏全是躲閃。

春來朝念梅跨出一步,澀澀地喊:“念梅。”

念梅看了春來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她注意到春來不喊她小師姐,直呼其名,她不打算答應春來什麽,這局麵讓她感到萬分尷尬、無所適從。很快,念梅說服自己,既然不打算答應,那就還是做他的師姐,還是照舊對待就行了。念梅鼓起勇氣,朝春來笑了笑,說:“春來,你怎麽在這裏?”

聰明的春來當然知道念梅的笑意味著什麽,他堅定地說道:“我來找你的,我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春來這樣說,讓念梅非常吃驚,這麽熱的天,他居然等了一個多小時!她忍不住又看了春來一眼,這才注意到春來大汗淋漓,背心前後都濕透了。

念梅再一次不好意思起來。她問:“你找我,有事嗎?”

春來說:“有事,我跟你一起回家,回家說。”

念梅嚇了一跳,跟她回家?這怎麽合適呢?

春來馬上解釋道:“你不要害怕,我隻是送你回家,到了萬綠湖,我自己到外麵住酒店去,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隻是,隻是想和你好好談談。”

“但是我叫的是順風車,車上有別人,沒有多餘的位置。”

“不,我開了車來。你把順風車訂單退掉,坐我的車,好嗎?”春來異常溫柔,那軟軟的聲音令念梅十分不自然,但又升騰起一種說不清楚的歡喜來。

春來指了指路邊的一輛白色的長城皮卡車。

念梅想了想,談談也好,說清楚了,後麵也好相處。況且,到了河源,春來再回韶關,也近。想到這裏,她便掏出手機,發信息告訴司機不必來接了,車費她照付。

春來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嘴角一直上揚著,笑意要溢出身體外。他渾身上下像煮沸的水,沒有一刻是安靜的,一會兒說幫念梅提包,一會兒問她喝不喝飲料,一會兒跑前跑後幫念梅拉車門。像根本沒說什麽,又像說了十萬八千個字。而念梅呢,她從未有過這樣的不知所措,安靜地任由春來左右夾擊。她順著春來的指引坐在了副駕駛座位,春來想幫她拉安全帶,她搖頭拒絕自己拉好安全帶,春來才靜下來,空氣中飄飛著十萬濃度以上的尷尬分子。

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念梅靜靜地看著前方,思緒萬千。車裏的空調很涼,但她亦能感到春來渾身散發著熱能。

“念梅……”春來欲言又止。

“嗯?”念梅轉過頭看了春來一眼。

春來隻朝她笑笑,並不說話。

隔了一會兒,春來又輕輕地喊:“念梅……”

“嗯?”念梅加重了語氣,春來卻仍是不說話,隻是朝她笑。

不到一分鍾,春來又喊:“念梅……”

念梅感到被他喊得心癢癢地,想笑,克製住強烈的笑意,並沒有出聲。

等了一會兒,春來又軟軟地叫:“念梅……”

念梅別過臉,望向窗外,不露齒地笑了。玻璃窗卻出賣了她的表情,那笑意,春來一覽無遺。

春來也笑了,忍不住哼起歌,他唱了一首粵語老歌:“我唱得不夠動人,你別皺眉,我願意和你,約定去死。我隻得千語萬言,放在你心,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簡單,未算罕有……”唱到**部分,他的音域不夠寬,跑調走音,念梅笑意更深了。見念梅一直笑,他便放開膽,又換了一首粵語歌:“我個朋友仔,生得好鬼靚,最緊要既係,巨好好心地。我鍾意泥個朋友仔,天阿公俾D麵,叫巨都鍾意我……”念梅從未聽過這曲調,應該是他即興編的,篤定他唱不出第二遍一樣的,便故意逗他:“這首歌很好聽,能不能再唱一遍?”

春來卻不懼,猛地點頭,又唱起來。但隻是開頭兩句有點相似,其它幾句都變換了音調,念梅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笑出聲來。春來越唱越大聲,左手單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慢慢地伸過去找念梅的手,非常精準地,他悄悄握住了念梅的手,念梅心一顫,慢慢掙脫了,他卻不放棄地,再一次握住,並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機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你總不能就這樣錯過一個真心對你,並且打算這輩子都真心對你的人,是不是?”

聽到這樣真誠的表白,念梅的心濺起波瀾。春來說得誠懇,每一句都印在她的心門上,讓她的心門無意間打開了。誰會拒絕這樣的告白呢,念梅心想。她漸漸不再掙紮,任由春來的手握住自己的手,雖然沒有觸電的感覺,卻也覺得暖暖的。

春來感到念梅的變化,他把她的手指牢牢地攏在掌心,兩個人的手組成了一個大號的拳頭。

春來繼續說:“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出軌,不會離婚,一輩子隻對你好。但我,不會讓你跟我承諾什麽,你高興就好。這段時間……”

春來停了停,見念梅正低著頭、輕咬著唇,便將他這半年來的際遇和計劃合盤托出。他也根本不在意被念梅知道,自己曾經和什麽人相親過,他坦誠地剖析著自己對她的感覺和眷戀。但恰恰也是這樣,讓念梅更加清晰地知道了,春來對她,並不是出於一種“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愛,而是一種權衡之下的選擇。但是,他的眼睛裏分明也有愛,分明也有真誠,分明也有熱烈,那到底,什麽才是愛情原本的麵目呢?她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