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死愛戀

冬來放下念秋:“好,我馬上去。我再裝盆水,給你擦臉,洗手,給你剪指甲……”冬來俯下身去拿盆,急匆匆地要往門外跑去,念秋再一次叫住了他:“大師兄……”。

冬來回過頭來,看見念秋的眼裏充滿了深情,充滿了他從未見過的纏綿與愛戀。幸福的感覺充滿了冬來的心,他說:“我馬上就回來,等我一下。”他頻頻回頭,走到門邊,眼皮卻突地狂跳,他本能地再回頭,卻見念秋慌慌張張地往身後去藏了什麽。她藏什麽呢?!冬來驚覺念秋要做傻事,他一把扔下東西,急轉跑到念秋身後,抓住她的手,看到那一片薄薄的刀片,——那東西隻要輕輕一咧開,要不了多少分鍾,任憑誰都能立馬斃命。

冬來被眼前的事實擊中,像被石頭捶打著心髒,他恍然大悟。一滴淚湧出冬來的眼眶。念秋這個傻孩子,他正奇怪她為什麽轉變得這麽快,原來她不過是想見他最後一麵,想跟他說聲謝謝,想跟他好好道個別,然後死在自己的懷裏。為了這聲謝謝,她經曆了什麽啊……不,她本來就命都不想要了,她是以必死的信念排除萬難來見他最後一麵……他生出一陣一陣的後怕,他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那一下眼皮跳,他打水回來後,會看到怎樣的後果……

冬來小心翼翼地取出念秋手裏夾著的刀片,將它大力扔出窗外。他不發一言,隻緊緊地死死地抱住念秋。抱著她,抓著她的手,攏得她緊緊的。直到護士來換藥水,他也沒放下。護士見他跟個雕像一樣,隻有眼眶裏的淚水盈盈流動,便勸道:“她的手要腫了,你放開她吧!”冬來這才放了手。待護士出去,他坐在床沿,拉著念秋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嚴肅地說:“我知道,你懷孕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會介意這件事?我沒有介意,我打心裏喜歡這孩子。這孩子,是來撮合我們的,你想想,是,還是不是?”他安靜地看著念秋,念秋心裏波瀾起伏,緊咬嘴唇,一言不發。

冬來繼續問她:“如果不是這孩子,你會意識到你愛我嗎?退一萬步,孩子不來都來了,他有什麽錯?你有什麽錯?如果要追究是誰錯了,那也是我錯了。是我不該親你被師父發現,是我不該繡那幅畫讓你蒙羞。千錯萬錯,都是我錯,與你何幹?與孩子何幹?我一個大男人,頂天立地,難道做錯了事情不能承擔,讓你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承擔我的錯誤帶來的後果嗎?”他漸漸啞聲,喉嚨裏像被痰堵住了,他伸出左手抽出幾張紙巾,快速地將鼻涕醒幹淨,把廢紙扔在垃圾桶裏。伸出手擦滑落在念秋臉上的淚。

他輕輕地說道:“你不知道,剛剛那一瞬間,我是多麽幸福,我感到自己是多麽幸運。你怎麽忍心再一次離開我,拋下我呢?我知道,你想了結這件事,你想表白過就行了,不行。表白意味著責任開始,不是結束。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愛我,既然愛,就要做出行動,不是光說說而已。怎麽能說完了就了事,就逃避,甚至,輕生呢?輕生,是最愚蠢的行為。任何苦難,都不能使我們放棄生命——你要有這樣的信念,必須要有這樣的信念,才能戰勝苦難,否則,你就被苦難俘虜,成為了苦難的奴隸……”冬來再拂去念秋臉頰的淚水,繼續說道:“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懷的,就是我的孩子。就是我陳冬來的孩子。他會和我親,我會和他親……不管是男孩女孩,我該給他的一分不會少。等我死了,該分他的遺產,也一分不會少。等你出院,我就帶你回家,我會跟我爸媽說清楚,你懷了我的孩子,我們馬上就要領證、結婚。我會帶著我的爸媽去找你的爸媽求親,讓他們把你嫁給我。往後,我也會養他們老,送他們終。”

念秋看著溫情脈脈的冬來,再一次被他的愛包裹著,溫暖著。她無聲地哭著,聽著,感動著,感慨著。她驚訝於這人世間竟然有如此胸懷廣博之人,而這人竟然被她碰上。她驚歎於這人世間竟然有如此溫柔癡情之人,而這人此刻就在她眼前。但她覺得冬來還是說得太簡單了,生命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非黑即白,麵對就行。她見過生活裏的一地雞毛、滿地雞毛,而冬來,壓根沒往那地方想,可這不代表那地方不存在。念秋愁腸百結,根根斷裂。她無法說服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終究是無法麵對冬來的愛和好意,更無法說服自己帶著一個定時炸彈嫁給他,嫁到他的家庭。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死,或者浪跡天涯。這,才是她最好的歸宿。而冬來,他會暫時傷感,痛苦過後,他將會有更好的人生。他會娶妻生子,他會當別人名正言順的爹。但是此刻,她忍不住地流淚與眷戀。心裏默默地想著:就讓我,再多活幾個小時,就讓我,再奢侈地擁有他的愛幾個小時。我知道我不配,就讓我再欠下多幾個小時的債吧!我真的太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淩晨三點的醫院一片漆黑,隻有住院部病房前的走廊燈火通明。念秋趁冬來熬不住睡著後,輕輕掙脫他的手,走出了病房,離開了醫院。沒多久,冬來就驚醒過來,當他發現念秋不見了的時候,他發瘋一般衝了出去,在大街上,在馬路上,聲嘶力竭地喊著念秋的名字。大街空無一人,馬路上偶爾有一輛車經過,冬來絲毫不懼,迎著車東跑西竄。空****的大街回**著瘮人的嚎叫:“念秋!!!念秋!!!”這聲音此起彼伏,讓躲在高架橋上的念秋蜷縮著身體,生怕站起來就被冬來發現。她下定了決心,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冬來被愛情衝昏了頭,往後當愛意淡化,當愛情被生活的真相熄滅,帶著孩子嫁給他的她就隻會麵對一地雞毛。與其被雞毛蒜皮殺死愛情,不如相忘於江湖。

念秋臨陣逃脫,想的全是她父母的慘淡人生。他們年輕的時候沒有愛情嗎?有。他們有什麽誤會嗎?沒有。既然這樣,他們都能把日子過成現在那個熊樣,她和冬來之間橫著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又該如何去經營這漫長的慘淡人生?到最後,失去尊嚴的,還不也是自己麽?

她咬著牙,幾乎要把嘴唇咬破了,發出嚶嚶的痛苦的聲音。篤定主意絕不出去,再次和冬來相見。突然,一陣緊急的刹車聲刺破了長空,冬來驚吼一聲。念秋嚇得從地上滾爬起來,她趴在高架橋圍欄,看著冬來躺倒在地上,車主打開車門,對著冬來破口大罵。冬來失去了理智,他失去理智,對著車主大聲吼道:“你撞死我吧,你撞死我吧!”念秋揪心地抓著圍欄,冰冷僵硬的水泥板摩擦著她的十指,幾乎要磨破了。車主罵罵咧咧地開車走了。冬來索性坐在馬路中央,他大聲說:“念秋,你不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死在這裏!我知道你在附近,你沒有走遠!你不相信,就跟我一起等著下一輛車!”他說完抱頭痛哭,根本不管前方是不是有來車。念秋跑下樓梯,朝著東來的方向跑去,無論如何,先把他哄下來再說。此時,遠處又投射來車燈,她拚命地向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快走,大師兄,你快走開!!”冬來聽到念秋的聲音,一骨碌爬了起來,那車離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念秋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快跑,快跑呀!!”冬來筋疲力盡,他的雙腿似被注了鉛,動彈不得。汽車避開冬來,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鳴笛聲伴著念秋的尖叫聲刺破了城市的上空。冬來仍舊呆呆地,傻傻地看著著急崩潰的念秋。汽車跑遠,他才回過神來,他朝著念秋一步一步走去,兩人在路邊相擁痛哭。街道邊,小區樓裏,傳來了罵街的聲音。但這聲音卻讓冬來感到分外的踏實。他活下來了,念秋也活下來了。

冬來拿熱毛巾給念秋擦臉、擦手、擦腳,幫她修剪指甲。服侍她躺好,剪開她原來穿的病服的袖子,把兩人的手綁在了一起。她上廁所,他在門外站著,他上廁所,就讓念秋在門外站著。他睡覺,就把門都鎖死,頭壓著念秋的手。他太累了,折騰了一天一夜,趴在病床前,睡得特別香。

念秋的手麻了,失去了知覺。但她卻一動不動,任由冬來這樣壓著手。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著冬來,數他的白發,數他臉上的曬斑。他年紀輕輕,竟然有這麽多白發了,竟然也有好幾粒曬斑了。他的鼻子,可真好看啊,線條流暢,他的睫毛,可真長啊,像女孩子的睫毛。他的毛孔,可真大啊,這是沒有敷過麵膜的臉……什麽時候,她來給他調一副收縮毛孔的麵膜吧!她這麽想著想著,趴在冬來的頭上,淚水一滴一滴掉落,穿過他的頭發,擦過他的鼻翼,掉落在病**。難道真的要跟冬來結婚嗎?真的要帶著這個孩子嫁給他嗎?如果他將來後悔怎麽辦?念秋無暇再去思考這些問題,她也累了,十分的累了。如果有一個冬眠的洞穴,她願意住進去,這輩子也不再出來了。她輕輕地放開冬來,靠著枕頭,安心地睡去。

早上七點多,醫生護士查房,病房裏各種聲音作響。冬來睜開眼睛,念秋已經在看著他了。他感覺手臂麻了。問:“你的手是不是也麻了?”他急忙把念秋的手拿起來,兩個人的手麻地失去知覺,在半空中**了幾回,這才感到血液回流,漸漸恢複知覺。冬來問念秋想吃什麽,他拿出手機點外賣,念秋問:“大師兄,把這塊布解開吧,護士看了會笑。”

冬來不說話,抱著她的手親吻著,落下淚來。他的內心早已經波濤洶湧,回響起讓他驚心動魄的昨夜,他覺得太陽穴都要炸開了。

念秋的淚無聲地滑落,如果愛情有模樣,那就是冬來的樣子。如果愛情有模樣,那就是冬來抱著她的手哭泣的樣子。她感到萬分的抱歉和無能為力,為她給冬來帶來傷害和打擊,為她給冬來帶來痛楚和難題。

過了許久,看他情緒平複些,念秋用另一隻手擦幹他的淚,溫柔地說:“大師兄,把布解開吧,護士會笑,也會罵的。”

冬來也又哭又笑道:“你害怕護士笑你,那你還跑?”說完別過臉,鼻子忍不住發酸發痛,眼淚再一次掉下來。冬來昨天就發誓,絕不再哭了,他要常常在念秋麵前笑,要讓念秋整個身心都高興起來。但情之所至,不能自持。念秋強行地轉移話題,想讓冬來高興起來,便抓住他的手,問:“你的指甲,怎麽這麽黑?”

冬來不敢說自己的手曾掏髒水臭水,隻說:“來,你幫我修剪指甲,讓它恢複往日的樣子。”他解開二人手上的綁帶,拉開抽屜,把指甲鉗遞給念秋。念秋接過來,微笑地捏著冬來的手指,細細地給他修剪。冬來享受地看著念秋,看得念秋臉頰紅雲雙飛,低下了頭。冬來說:“你千萬不要聞,全是餿水的味道。”念秋偏偏把他的手指拉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說:“我給你的護手霜,用完了嗎?”冬來抱歉地說:“走得急,沒帶走,還在玉汝於成。”念秋看了他一眼,說:“那我再做一瓶,你可要堅持用。”東來說:“你幫我塗,天天。好不好?”念秋低著頭,尚未回話,門口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的聲音:“天啊,哥,這狗糧撒的!”念秋忙把冬來的手放下,二人同時望向門口站著的三個人,冬來的父母和妹妹冬頤。冬來站起來問:“爸媽,妹,你們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