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漢的火種(5)
臥室的四麵牆壁,掛滿了故鄉的建築和夏諾的背影,隻有一張例外。
那張樹皮上畫著的,是一片巨大的骸骨。骸骨被厚厚的青苔覆蓋著,裏麵遊動著造型各異的魚群。
沒錯,畫中的殘骸在水中。
那是一片鯨魚的墳墓。
書上說,叫做“鯨落”。
但書裏卻隻有描述鯨落的文字,找不到任何實物照片。
我想著,在水下的話,應該會長青苔的吧?
如果一直泡在水裏,青苔是不是會長得非常厚實?
我也不確定,畢竟我沒有見過大海,隻能憑借想象去下筆。
我畫不出珊瑚,也畫不出深海魚群,畫不出所有我沒見過的東西。
隻能把吃過的草魚,揉捏出了不同的造型,畫到鯨落裏。
那些渺小的魚群,襯托出了鯨落的恢宏,就像大樹根下的蟻群,將那片失去生命的骸骨,當作了蟻穴般築巢為家。
我似乎天生對巨大的事物,充滿著好奇。
就像對那巨大的穹頂,對那高聳入雲的巨塔,以及對這恢宏的鯨落一般,總有著想一探究竟的衝動。
鯨魚舍棄自己的生命,成就了一個生機勃勃的生物聚落。
正如先賢碑上的祖輩們,用自己的掙紮與努力,去達成人類世代的延續。
我敬仰那些先賢,無論是種下夫妻樹的第一世代,還是病逝於床榻的母親。但我不想把自己和夏諾的命,繼續蜷縮在這片穹窿之下。
這樣的“延續”,我尋找不到意義。
我為什麽不能像地球出生的孩子一樣,去煩惱怎樣多要些零花錢去充遊戲,如何把不及格的試卷藏起來?
為什麽要在這樣的年紀裏,終日被生命與死亡的問題所纏繞?
我要回去!回到我未曾抵達過的故鄉!
每每看到這些白樺樹上的圖畫,都堅定了我歸鄉的信念。
日複一日,我內心無比堅定。至少,此時的我是這麽認為的。
·
時光片刻不停地奔走。
恒星也隱蔽了蹤影,收起了撒向K0375星的光明。
新漢進入了夜間。
K0375沒有伴星的月球,一旦入夜,就是最濃鬱的黑暗。
出於節能的考量,即便入夜,所有蘑菇屋也沒有亮燈,一條條田埂、一片片林場,也都融入了黑色的寂寥裏,難分彼此。
但即便是如此純黑的世界,依然會有依稀的“光點”閃爍其間。
新漢定居點的中心,那座直達穹頂的高塔,自然是常亮不歇的。
除此之外,穹頂下的某處邊緣之地,也散發著微亮的光芒,那是一連串節能燈,分布式的沿路擺放著。
節能燈圍繞著的地方,正是積穀之地——新漢唯一的穀倉。
說是穀倉,其實並非想象中的倉庫,而是由幾十輛緊密排列的大型裝甲運輸車,組成的移動式穀倉。
這些裝甲車上,原先配備著數量驚人的重火力。
但如今,火力輸出模塊都被拆卸下來,封存到了安保部隊和警察部隊的基地中,隻留下這些空殼,作為承放糧食的倉庫。
人類就是這樣一個種族,在能源危機下,新計委舍棄了大部分耗能裝置,但武器係統卻依然消耗大量人力去維護整修,並日常充能調試,防止長久不用造成老化。
文明可以自我閹割,但決不能扔掉手中的盾劍。
新漢的盾,自然是天上巨大的穹窿。
新漢的利刃,則是那些日常維護的充能武器。
但武器可以搬到部隊裏,這些裝甲運輸車怎麽辦?
如果全部放棄,整個新漢就喪失了遠程機動能力。
所以這些運輸車都被當作了糧倉,運輸車本身容積就大,其堅固的裝甲,還能充分保證糧食的安全。
所以這片穀倉,隻會分配一人看守,由十三世代的成年人輪班負責。
今晚輪班的守倉人,叫做趙新遷,外號趙必勝。
一個絡腮胡大漢,人高馬大,肌肉發達,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直接割裂了他的左眼。
這道傷疤,卻是銘記他英勇戰績的無冕勳章,是十三年前那次苦難遠征留下的刻痕。
平日裏,他的主要職責,是作為體能生存課老師,教導十四世代基礎的野外求生知識與槍械使用。當然,教學手段相當的粗鄙,卻很實用。
今夜輪到他在穀倉執勤,執勤站是個小型蘑菇屋,就在那些裝甲運輸車的旁邊。
時不時的,他會從狹窄的執勤站中出來,在裝甲運輸車中巡邏一圈,也算是出來透口氣。
當然這隻是例行的巡邏而已。
畢竟在新漢建成後,很少出現偷糧的情況。即便是大饑之年,竊糧者也會被裝甲車的銅牆鐵壁擋住,一旦被發現,還會受到極其嚴酷的懲處。
而且,隨著中心塔對三係雜交種子的培育愈發成熟,也已經很久沒有鬧過饑荒了,今年看樣子也是個豐收之年,所以趙必勝也就是例行逛逛,活動下身體。
沒想到,今夜第三次巡邏時,卻聽到了一聲及其輕微的咳嗽聲。
那個聲音很輕很輕,但在萬籟寂靜的新漢,卻又是那麽的明顯。
不像地球的夜晚,田間能聽取蛙聲一片。新漢的蟲鳥,都是嚴格按照生態箱運轉要求,從基因種子庫裏培育投放的定額動物。總量其實很少,夜晚的時候並沒有多少雜音。
趙必勝是個老練的“獵手”,雖然有些猶疑,但很快確定了“獵物”的存在。
他屏住呼吸,左手拿著的電筒並沒有移動方向,右手卻扶住了腰間的槍托,就這樣,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的樣子,繼續勻速行走著,但步子已經慢慢朝著咳嗽的方向偏移。
待行到一輛裝甲車車頭,他猛地一轉,對著兩輛車的間隙,直接舉起了電筒與手槍。
就看見一團黑影,剛從車尾拐入視線死角。
“是誰?!”
趙必勝大吼一聲,就要抬步追上去。
卻聞一個軟糯清麗的聲音響起:“是我,高媛。”
趙必勝聞言一愣,就見一個女人從車尾走了出來。
她身形高挑,穿著淡藍色的束腰長裙。披肩的長發下,是一張白皙的鵝蛋臉,麵帶紅暈。
一雙眼尾上翹的桃花眼,此時被光照得難以睜開,眯成了狹長的縫,好似一葉扁舟,溫柔地**開在碧波裏。
手電筒的強光下,高媛薄薄的衣料有些透光,隱約能看見一片柔軟的波瀾,勾出依稀的肉色輪廓,讓趙必勝咽了口唾沫。
女人的雙手遮在臉上,想擋住刺眼的強光燈。
趙必勝稍微側開些電筒,對方才放下手臂,露出本來麵目。
“呼……”
趙必勝長舒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果然是高媛。
身兼教師崗和醫生崗的高媛,屬於糧食配比最高檔的階層,不可能來偷糧,“我道是誰呢……不是,高老師,這麽晚的,你來穀倉幹嘛呢?”
“你先把手電放下,晃得我都睜不開眼了。”
高媛皺著眉,語氣沒有往日的溫柔,似乎有些煩躁。
趙必勝聞言垂下電筒,但沒收起巡邏配槍。
他還是有些不解的,需要高媛給出一個答案。
但今夜的高媛,注定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於是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是須臾片刻,亦或黃昏顛倒,依然在這沉悶的夜裏,三聲震耳欲聾的槍響,打破了新漢暗夜的寂靜。
“砰——!!!”
“砰——!!!”
“砰——!!!”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新漢的土地上,也萌生著一簇簇搖曳的火苗。
無論是木頭程安之,妖精莫筱筱,還是人氣女王夏諾,跳級天才周遊,都是十四世代新生的火種,代表著新漢的未來與希望。
但有的時候,能夠燎原的火種,除了新生的希望,還有某些不可名狀的恐怖,它們被悄悄地埋藏在泥土裏,隻待一場久違的甘霖,就會破土萌發。
隻是在風雨落下前,沒有人會提前知道,那場遲早要來的甘霖,究竟是和風細雨,還是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