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漢的火種(4)

充沛的資源,永遠是維持生命生存的第一要素。

無論是恒星的光線、風腔裏的釋放的氧氣,還是林場的樹木、濾芯箱裏的水源。

新漢是一個脆弱的生態係統,在穹頂的包圍下,與外界進行著有限的資源交換。任何一點疏漏,都可能造成總體的崩潰。

這一點,被所有新漢人牢記在心中。

所以重新被拽回田埂上的莫筱筱,對著我大聲吵嚷著:“程木頭!拉我幹什麽,我還有好多東西沒問呢!老師說過,穹頂的濾過係統是新漢生存的底線,如果有問題,要讓大家都知道才對!”

我雙手按住她的肩膀,認真的道:“不要瞎說,中心塔的餘叔說穹頂沒有問題,那就是沒有問題!今天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對外說,聽到沒有?!”

我難得一副認真的神色。

看著我嚴肅的目光,莫筱筱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知道了。”

隨即小聲嘀咕著:“臭老哥,臉色那麽難看幹什麽?”

我當然知道有難以解決的事情,但在新漢,隨時隨地都會有難解的事情,將恐慌擴散,這是最沒有意義的做法,隻能希望餘叔和周遊他們,能盡快找到解決的辦法。

畢竟,在這看似安逸的世界裏,其實密布著殺機。

穹頂上的管道能夠葬送莫筱筱的親生父母,一場普通的感冒也能夠帶走我的母親。

看似科技水平發達的造物——穹頂和高塔,卻聳立在最為原始的農田之間。

農田旁的一些物資棚裏,還矗立著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墓碑”。傳說是一種叫做農用無人機的玩意兒,被砸壞堆疊在這裏,經過時間的催化,早已長滿了鏽跡與青苔,逐漸與大地融為一體。

新漢定居點,就在一種文明水平極不統一的狀態下,極其艱難地運轉著。

據說在兩百年前,隨著新漢人口密度的上升,人均能源降低到了生存危險線上。

作為定居點的最高領導機構,當時被第四世代掌管的新漢計劃委員會(簡稱:新計委),全票通過了著名的“退化決議”,開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文明降級計劃”。該計劃共持續了兩個世代,才達成原定目標。文明降級是全方位的,所有的智能機械,幾乎全部從新漢的日常生活中消失。工業文明直接退化為了農業文明,幾千年的文明進化史,在短短五十多年的彈指一揮間,全部化為烏有,隻留下生鏽的文明殘骸,和中心塔保存的智能副本,證明著我們曾今看過那些風景。以至於後麵出生的新世代們,幾乎無法理解曆史書中對於近代生活的很多描述。

“文明降級計劃”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但核心目標卻達成了,那就是通過減少單位個體的平均能源消耗,來維持或擴充人口規模。

具體來說,就是隻提供關鍵設施運轉所需要的能源,其它設施,要麽被淘汰,要麽利用新世代多出來的勞動人口去替代。從而勉強維持新漢的繼續運轉。

所以農田恢複了人工種植,所以地下教學室裏光線變得昏暗,這都是在能源危機下,文明的自我閹割所導致的。

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讓所有新漢人,能長久生存於這片穹頂之下。

這也是……我一直想離開新漢的原因。

·

順著田埂繼續行走,終於來到了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也是一座蘑菇屋,那種造型臃腫的金屬帳篷。

就像從黃土地裏剛剛冒出頭的蘑菇帽,隻不過原本圓潤的外部輪廓,如今已經變得粗糙了起來,那是五花八門的“補丁”,大多是從飛船殘骸上取來的金屬構件,還有少量的木板和青苔,縫縫補補地堵在破口處,免得“下雨”時,水會浸到蘑菇屋裏。

家裏沒什麽好東西,所以父親一般是不鎖門的。

我和莫筱筱進入大門敞開的蘑菇屋,這種金屬帳篷原本的材質,是會透光的,所以白天不需要額外照明,但那些“補丁”卻和穹頂上的管道一樣,將恒星的光線割裂了開來。

蘑菇屋的地板中間,有個通往地下的入口,走下樓梯,就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這些天曬田,父親巡視好幾塊分配田後,很早就會回來。但別指望他能燒菜做飯,蘑菇屋就是他睡覺的地方,回來倒頭就睡,別的事什麽都不會管。

今天輪到莫筱筱做飯,我們吃完後,會把飯剩下些,等父親醒了就能直接吃。

趁著莫筱筱做飯的功夫,我回到我的房間歇息,那是個獨立的地下臥室。

這幾日,臥室少見的沒有滲水,感謝曬田,讓地底的水分都減少了很多。

說到這,就很羨慕老師們的住所了,都建在廣場周邊,繞著廣場圍了一圈。

那裏遠離田地,有著幹燥的地底空間。

為了方便學生們上課,居住麵積還很大。

大家白天上完課後,那裏就是老師們的住所。

真希望畢業分配崗位的時候,我能和高老師、趙老師一樣,分配到教師崗。

坐在堅硬的木板**,我從口袋裏小心翼翼的掏出了那張白樺樹皮,上麵有著夏諾的背影。

正是我在曆史課上新畫的那張。

新漢的統一課程裏,並沒有畫圖課,我能有這個手藝,來自我母親的耳濡目染,她很會畫畫,從小就深刻地吸引了我。

母親病逝後,她還留下了厚厚的樹皮作品,上麵畫滿了新漢的景色。

·

說到畫畫,我們母子能用樹皮作畫,卻是祖輩的功勞。

傳說中,在第一世代剛開辟定居點時,船裏的種子庫還很充足,但儲存設備維持不力,隻能選擇最需要的種子在有限的“幹淨”土地上種植,比如水稻、番薯和鬆木種。

但有對夫妻獨自留下了幾顆樹種,就種在我家蘑菇屋的旁邊。

他們共栽種了兩棵樹,一棵是白樺樹,一棵是鬆樹,是他們分別種下的。

書上說,白樺樹喜水,而鬆樹耐旱。鬆樹枝係發達,能夠吸收和儲存較多水分,旱季時鬆樹的根會源源不斷向白樺樹根提供水分,而白樺樹的落葉腐爛後則為鬆樹補充養分,所以二者又被稱為夫妻樹。

這是屬於第一世代的浪漫,他們在最殘酷的年歲裏,彼此抱團取暖,艱難的存活了下來,也為我的母親和我,提供了最好的畫紙。

·

紙張在新漢是稀缺品,在“文明降級”的時代,現代化的造紙工廠,被新計委定性為優先級不高的高耗能工程。

所以整個新漢,隻建立了一個專供中心塔使用的小型造紙工廠。

稀缺的紙張是不會流傳到塔外的。

即便是我們上課的時候,也主要在廢棄的木墩上寫字,用炭筆寫完後,再用小刀刮掉表層就行,可以重複使用。

但白樺樹的樹皮,卻是足以替代白紙的好東西。

樹皮纖細而柔軟,用炭筆描繪上去,筆跡清晰且順滑。

每年白樺樹在六七月份生長最為旺盛,此時樹幹多汁,樹皮最易剝離。我手裏畫著夏諾背影的,就是張新鮮剝離的白樺樹皮。

除了夏諾的背影,我最擅長的,還要數描繪建築物了。

但我和母親的繪畫對象不同,她喜歡畫穹頂、高塔、蘑菇屋,我卻不喜歡定居點的事物,更喜歡描繪在圖書館裏看到的故鄉景色。

地下臥室裏,貼滿了我的樹皮畫。

最中心的一張,是一個高聳的細長建築,三顆大小不一的球體,鑲嵌在建築上,畫的右下方寫著五個字“東方明珠塔”。那是在一本21世紀早期的雜誌上看到的,上麵東方明珠的照片,隻第一眼就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腦海裏。

比起定居點千篇一律的拚湊建築,故鄉的風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在這張畫的周圍,還有一些故宮、羅馬鬥獸場、比薩斜塔之類的建築畫,都是我拿著白樺樹皮,去圖書館的旅行雜誌上臨摹的。

地球,我的故鄉,那才是我所向往的地方。

我又看了下那張夏諾的背影,更加堅定了我心中的想法——我想帶著夏諾離開新漢,回到地球,回到我們真正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