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幕墜落（4）
周遊不明白，這種時候，為什麽還會有人跑來塔上。
在整個新漢定居點都在猛烈震動的時候，越是高聳的建築，越有倒塌的危險。即便在中心塔建造時，就為了應對當前情況的出現，被設計成可以抵禦9級強震，但危險總是存在的。
是誰上來了呢？
十四世代能進入中心塔的，隻有周遊一人。其它有資格進入的行政崗和研究崗，都由十三世代的大人們擔任。
但遠離天空、躲到地下，是全體十三世代的共識。況且中心塔的電梯已經停止運行，隻能爬樓梯。
誰會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遠離地麵、向著高空，獨自爬三十七樓上來？
電光火石間的思考，周遊的手卻停在了重啟按鈕上。
他看向了反應間的大門——是餘歲寒！
“餘老師，你怎麽上來了？按照《新漢緊急事態處理辦法》，常委會成員不是會被轉移到地堡裏嗎？”
周遊目露疑惑，他的聲音透過厚實的防護服傳出來，顯得有些沉悶。
看著按鈕沒有被按下，餘歲寒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了些，疾步走向控製儀表前：
“其他人是去地堡了，隻有我和趙無敵決定出來，如果連我們都躲起來，等到新漢被踏平了，新計委存不存在也沒有意義了。”
粉紅色的蒸汽中，餘歲寒顧不上穿防護服，就簡單地拿手捂著嘴。他看著屏幕上的數值，邊咳嗽邊問道：“已經找到問題參數了嗎？”
“沒錯，我已經把參數調整好了，正準備重啟……”，頓了頓，周遊還是補充了句，“所以，老師你從地堡出來的意義並不大。”
“不行，現在還不能重啟！”餘歲寒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我出來，新漢就要毀了！”
邊說著，餘歲寒還伸出手，做包圍狀，直接罩住了重啟按鈕。
周遊有些不明所以，但在極端的危急情況下，他也有些焦慮失據，破天荒地直接反對起餘歲寒來：
“為什麽？！再不打開防護罩，穹頂就要撐不住了啊！”
還沒等餘歲寒回答。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襲來，圓柱形發生器也跟著高塔左右搖晃，體積霧的邊界不停湧動，時不時能看到紅色結晶的棱角閃現其間。
但這次的顫動，周遊的感覺很不一樣。
不是之前穹隆受到衝擊時的劇烈震動，而是頻率緊密的連續輕顫，還伴隨著無數密密麻麻的轟鳴聲，這些轟鳴也不再聚焦於天空中的一點，而是明顯有無數的聲源，重疊共振而成，將矗立於定居點中央的高塔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包圍。
“發生了什麽？！”
周遊急忙跑到大門處，透過門上厚實的玻璃，向外望去。
就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湧起了一片片壯觀無比的火光和白煙，成百上千道地對空導彈，自平地而發，留下長長的軌跡，朝著天空飛射而去，離遠看，就像無數道橙黃色的光束，急射向穹頂的破口處。
周遊知道，新漢擁有重火力的，隻有駐紮在穹隆內邊緣的安保部隊。眼前的景象，是四麵八方的軍隊都同時開炮了。“同時”很關鍵，零散的攻擊沒有意義，隻有如此同步的密集齊射，還正好打在了相對脆弱的瞳孔上，才有可能造成明顯痛感，擊退穹隆外的存在。
聽著外麵的響動，餘歲寒就明白發生了什麽，徹底鬆了口氣：“還好，趙無敵及時趕到了。”
因為人數的稀少，十三世代總是擁有很多兼職崗。
就像六月警長趙無敵，他原名趙新居，是高媛的丈夫，就身兼三崗。
除了月度警長外，他還是新計委常委，以及安保部隊隊長。
隻有他前往軍營居中調度，才能同時傾泄如此大規模的對空火力。
·
巨大的火光在天空中不斷炸裂。
廣場中央，學生們看著天上的光芒，仿佛在觀賞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
硝煙散盡後，那巨大的眼珠，流淌出了猩紅色的粘稠**，噴濺到了穹頂上，部分透過破口如大雨般直接落下，還有的透過具有水分子滲透功能的穹頂，進入了複雜的濾水係統。
但由於很多儲水管道都損毀了，那些滲入濾水係統的猩紅色**，又通過管道的裂口，或者掉落斷開的部分，殊途同歸，也是直接灑向了大地。
好在廣場所在的區域，靠近新漢邊緣，離著定居點中心很遠，所以這裏並沒有降下紅雨。
但在新定居點中央，那座巨大的高塔，卻完全被紅雨所覆蓋。
周遊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麵密密麻麻的紅色大雨，終於明白了餘歲寒剛剛為什麽會攔住他
“那種規模的存在，我們的全力一擊，隻能算是給它切了個小傷口，但力場屏障的切割力度可就強多了。”
餘歲寒此時正在檢查顯示屏幕上的參數，還是給在場的所有人做了解釋，“如果剛才就把力場開啟，會切割下來一大塊肉瘤，那降下的就不是血雨了，新漢會被肉海血潮完全汙染。再也沒有淨化幹淨的可能。”
周遊麻木的點頭。
厚重的玻璃遮掩了那巨大存在的部分嘶吼，但依然能聽到其中的痛徹心扉。
人類最大規模的熱武器齊射，依然無法殺死它，甚至不能給予重創，更像是用一根細針去紮破了它的眼睛，能逼退它就行，就可以展開防護罩了。
“下麵，就是確定它離開後，及時重啟防禦罩了。”
周遊心裏想著，又走到了餘歲寒旁邊。
沒想到抬頭一看，臉色卻驟變。屏幕上的功率數據，在周遊方才沒注意的時候，被餘歲寒通通調到了最大值！
周遊驚喝道：“你在做什麽？！這個功率隻是理論值，機器會受不了的！”
餘歲寒卻已經將手指放在了重啟按鈕上，隨時準備按下：
“我知道！但……沒辦法了。儲水管道掉落時連帶著損毀了大麵積的輸能線路，必須要最大功率輸出才行，不然場能不足，根本無法重啟防禦網，至於發生器能不能受得了，隻能求先賢保佑了。”
“不能派人先去修繕線路嗎？”
“時間不夠。”
“什麽意思？”
“剛才的吼聲，會喚來更多的同伴。”
更多的……周遊登時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他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隻能相信餘歲寒的判斷。
轟！
轟！
伴隨著天空的轟鳴，兩道巨大的印痕凹陷，出現在了穹頂。
那是穹頂外的存在，被炮彈擊中後的憤怒反擊。
但又一波導彈急射，順著破口，傾射而出。
硝煙從破口中落下，痛苦的吼叫再次響徹天邊。
但這次，周遊發現，吼叫聲聽起來卻漸漸遙遠。
“就是現在！”
餘歲寒果斷按下了重啟按鈕，發生器產生的力場能，順著輸能電線開始轉移。
體積霧急速旋轉起來，雖然依舊保持霧態，邊界竟然開始變得平整，像是一層霧態外殼般，嚴絲合縫的包裹在了紅色晶體上。
理論峰值的運轉速度下，體積霧內的晶體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紅光，容器內的氣流受到晶體牽引，也急速對流旋轉起來，原本細小的暗紅色電流，變成了一道道手臂粗的枝狀閃電，密布在容器內，以晶體為核心，“劈裏啪啦”地擊打著外層的金屬殼。
反應間內的溫度陡然攀升，如果不是有降溫循環係統，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們能直接中暑倒地。
過量的深紅色蒸汽和“滋滋滋”的電離嘯音，直接從發生器裏冒出，反應機組明顯就快支撐不住了！
砰！
就在這時，一顆連接栓突然從壓力裝置上彈開，直接洞穿了一名研究員，從她的喉嚨穿過，她甚至沒來得及叫一聲，就瞬間咽氣了。
大家還沒來得及理解發生了什麽，那座巨大的圓柱形發生器，竟然不穩定到自個兒猛烈晃動起來。
就在這時——
“減壓！快啟動減壓程序！”
周遊大喊，他明白，再這樣下去，發生器隨時會爆炸，那就一切都完了。
“再等等！”
餘歲寒握著拳頭，滿目凝重。
屏幕上顯示，已經有41個環繞塔啟動力場機組，由代表故障的紅點變為綠點。在屏幕最上方，還有一個進度條，顯示防護罩完成度為79.2%。
減壓程序會在3秒內，將所有功率值恢複到正常值，會直接切斷防禦罩地方開啟，必須要完成度100%時才能按下。
砰！
又一個連接栓彈開，但這次，卻直接命中了儀器台。
屏幕直接冒煙熄滅，進度條無法觀看，自動減壓程序也無法啟動了！
“快！手動減壓！”
這下子，餘歲寒也不再猶豫了，因為和自動減壓程序不同，手動減壓從開始到完成足足需要五分多鍾，完成瞬間才能開始減壓，必須留有充足的準備時間。
手動減壓的壓力閥就在旁邊的房間，餘歲寒徑直走了過去。
看著餘歲寒進入壓力間，周遊臉上的猶豫一閃即逝，直接對其他研究員道：“你們跟著老師過去，我去看看防禦罩有沒有出來。”
按照餘歲寒說出的計劃，用理論最大值輸送力場能，就是為了在線路大麵積受損的情況下，強行開啟外層防禦罩。畢竟開啟防禦罩所需要的瞬時能量，是維持防禦罩所需能量的五倍。新漢規劃建設的時候，確實建造了備用的輸能線路。所以隻需要用日常值，調用三分之二的輸能線路，就能開啟防護罩。但如今，輸能線路的損壞情況，已經超過了一半，必須強行調高輸送功率，才又成功的可能！
但過大的輸送值，卻造成了發生器過載運行，產生了過高的壓強，必須要進行減壓操作。無論是控製室進行的減壓程序，還是進入壓力間人工減壓，減壓操作都會同步降低力場能的輸送功率。所以按照餘歲寒的計劃，必須要確保防護罩完全打開後，才能進行全套的減壓操作。
如今屏幕已經熄滅，沒法看見上麵的防禦罩開啟進度條，不好確定什麽時候把壓力降下去。但可以通過穹頂上的破口，肉眼觀察外層防禦罩的開啟情況。
周遊的話，就是說自己去外麵看，讓其他人去幫助餘歲寒手動降壓。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這些研究員還有些懵。在一片嘈雜混亂的環境中，周遊作為餘歲寒的親傳學生，還有著臨時負責人的身份，既然提出了建議，他們來不及思考，都下意識的聽從，陸續進入壓力間。
周遊卻朝著相反的方向移動，借著觀察的名義，順理成章的打開反應間的厚重艙門，來到了外延平台。
但其實，稍加思索一下就知道。
從反應間艙門的圓形玻璃窗，就能直接看到穹頂的情況。
而且和快速的減壓程序不同，人工開啟減壓係統的操作非常繁複，耗時不短，根本不需要觀察防禦罩開啟的情況。因為在係統被開啟前，防護罩的完成度早就100%了。
屆時隻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防護罩打開後，餘歲寒也順利關閉了壓力係統，那今日的浩劫，就可以告一段落。
一個是防護罩雖然打開了，但減壓係統卻開啟失敗或開啟地不及時，導致力場發生器發生巨大爆炸，恐怖的立場能會發生力熱膨脹反應，整座中心塔都會化為灰燼。
相比於其他研究員，和餘歲寒專門學習過《力場發生器運作原理》的周遊，要對這一切有著更通透的理解，所以在餘歲寒進入壓力間的時候，他隻是稍加猶豫，就直接做出了決定！
來到外延平台後，他轉身關上反應間的大門，防護服也不脫了，就去開平台下的消防通道。
他不想死在這裏，他要逃出去！
“雨”已經不下了，但平台上到處是猩紅色的水澤，踩上去後，還會拉起長絲，粘稠無比。好在防護服雖然笨重，也是一道保護，可以隔開紅雨的汙染。隻是這些猩紅色**黏在消防通道的小門上，即便拔掉鎖栓，打開起來也不容易。
身後，即便是隔著厚重的艙門，也能聽見裏麵“砰砰砰”不斷有零件彈出的聲音，壓力間比反應間還要狹窄，那麽多人擠在裏麵，每一聲“砰”響，收割的都可能不止一個生命。
周遊估摸著，強大的壓力持續了太長時間，反應器的壓力組建估計都撐不了多久了，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死去。
方才一個轉身的決定，可能就是生路與地獄的擦肩而過。
等到終於打開消防通道，周遊彎著腰，雙手拉起了通道小門，就要完全給掀開，卻聽見身後的房間裏傳來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
“成功了？”周遊有些不確定的想著。
但這種疑惑隻在瞬間，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麽，雙手一鬆，小門直接關了回去。
果然，周遊剛站直了身子，餘歲寒就帶著其他研究員們出來了。
周遊轉頭看去，艙門口湧出的研究員們，已經減員了不少，很多人身上都有噴射狀的血跡，估計是同事被零件洞穿時射出來的。但他們臉上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笑容。周遊用餘光偷偷瞟了眼餘歲寒，後者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審視的意味。
周遊決定趁研究員們反應過來前，將大家的焦點轉移開去。這樣，即便日後有人察覺到不對，也不會很快行成一邊倒的輿論，他有足夠的時間察覺並引導。
於是周遊直接一指天空，喊道：“大家快看，防護罩出來了！”
這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餘歲寒，也朝著穹頂望去。
千米之上的高空，巨大的破口依然顯得有些突兀，就像灰蒙蒙的管道世界中，憑空出現了一個空洞。
唯一緩解這種不協調的，是一抹猩紅的色調，像是一層妖異的濾鏡。
破口的四周，堆疊著粘稠的猩紅色**，往下掛落著無數道細長的紅絲。
而那些破碎斷裂的管道，也被紅色**所侵染，整體呈現出斑駁的暗紅。
破口處已經沒有了巨眼，那個恐怖的存在，在新漢的炮火中，已經消失無蹤。
透過破口，還能看到一層淺紅色的透明薄膜，那便是保護著穹窿外層的力場防禦罩。
防禦罩外就是真實的世界，裏麵仿佛有事物在不斷翻滾著，周遊猜測，那就是書上所說的雲層，但顯然和地球書籍上畫的不同，要更加的厚重壓抑，裏麵不斷閃爍著巨大的閃電。
或許是防禦罩的原因，外麵的雲層和雷霆，都被鍍上了一層紅色的濾鏡，雲是暗紅色的，閃電是亮紅色的。
這是十四世代，第一次望見真實的天空。
十三世代的餘歲寒，卻仿佛對穹頂外的世界，沒有任何的好奇心，作為新計委高層，新漢的管理者之一，他在想著另外的事情——
新漢保住了，但又沒有完全保住。
穹頂上無數破損的管道，修理起來固然費事，但不是沒法修，問題是過濾用的藍晶庫存卻不夠了。
而比藍晶的短缺更為嚴重的……是這層防護罩的消失。
身後的那台力場反應器機組，是新漢現存的唯一一台。
但方才長時間的高壓狀態，卻對其造成了不可逆的巨大損傷，很多零件都撐不了多久了。
三百年的消耗下，特別是進入到如今的資源枯竭時期，這些零件已經逐漸告罄，包括發生器的壓力組件建，庫存已經清零。
如今正在使用的，就是最後一套壓力組建，可能最多再堅持幾個月的時間。
那之後，新漢將失去防護罩的保護，迎來真正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