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誌向

夜幕初上的一個小公寓裏,石玉穿著她舒服的家居服,泡了一杯咖啡,筆記本放在桌上,屏幕裏是她整理了一半的創業分析。

她聚精會神的看著數據,桌上放著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她隨手接起來,才“喂”了一聲,那頭就傳來了一個令她緊迫又熟悉的聲音。“喂什麽喂,媽都不會叫了是吧,傳出去都丟人,會說你們老石家沒教養!”

她暗歎一口氣,“怎麽了媽,有什麽事嗎?”

“非要有什麽事才能找你了對嗎?是不是隻有有事我才配找你?”

石玉一臉無奈,咬住嘴唇,一邊把手機放在桌麵上點開免提,一邊繼續看筆記本裏的文檔。

那頭不依不饒的傳來一個中老年婦女的聲音,“元旦你要回家的話,去寶麗嘉打包一些黑木的龍蝦海膽魚子醬,用冰袋保溫好哦,我要請小姐妹的,別讓我丟麵子。哎那個你記得買個保溫箱,冰袋嘛提前在冰箱裏冰冰好,跟保溫箱帶著一起去,買好了放進來馬上回來,你哥難得也要回來的,口感讓它好一些,喂,你有沒有在聽……”

“我聽到了。”石玉的表情波瀾不驚,她已經習慣了母親這樣對她提各種要求。

從小到大,母親對她的指派都是理所當然的,家裏向來隻對哥哥有求必應,任何時候母親對哥哥都是輕言細語,但對她就完全不同,石玉早已經習慣了母親的兩張臉孔隨時切換。

有些人從出生手握的底牌就不同,親情無法選擇,有些不平等關係是注定無法消弭的。

掛掉電話,石玉將手機丟在沙發上,心裏開始複盤任浪濤的話——“我們有了訂單可以先丟給老葉,按市場價給他結算工費,要想他也入夥的話,先給他點肉吃。”

這個老葉,到底是真本事還是假把式?石玉心中一動,想到一個人,是以前設計師活動上認識的學妹,她好像就是滄北人。

石玉勾身拿過手機,給她發了個消息:“鬱鬱,休息了嗎?方便的話通個電話?”

朱鬱鬱正在加班審圖紙,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機叮當一響,她伸個懶腰拿起來一看,忍不住輕輕一聲,咦,是玉姐。即刻放下圖紙給她回撥了過去。

“玉姐,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鬱鬱,我想找你打聽點事情,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石玉看看牆上的掛鍾,時間指向19點,便開口問道:“你吃飯了麽,要不要來我這裏坐坐,我來煎個牛排。”

朱鬱鬱一時內心十分雀躍,喜笑顏開地說:“好啊,正好來試試玉姐的手藝。”

“我把定位發給你。”

“好勒!”

朱鬱鬱從寫字樓裏高高興興地走出來,快步衝到路邊正要打車,一側臉看到有阿姨在一旁賣花,忍不住倒退著走回來,挑了一捧山茶花抱在懷裏,向一輛亮燈的出租招了招手。

坐上車,朱鬱鬱手機響了起來,她馬上接通,用撒嬌的口吻道:“媽媽,幹嘛呀,是不是想我啦。”聊了會兒家常,朱鬱鬱又道:“正要去蹭飯呢,一個姐姐在家煎牛排,嘿嘿。”

“好了先不跟你說咯,馬上就快到了,我要用手機付錢啦。”

朱鬱鬱母親坐在沙發上,欲言又止,但還是掛斷了手機。客廳的桌子上放著幾張醫院的診斷單,寫著疑似胃Ca,待進一步確診。

而朱鬱鬱拿出唇膏抿了抿嘴,然後看著夜景從車窗外閃動著滑過,有好心情的加持,尤其覺得上海真是一座美好的城市。

“叮咚”

石玉家響起門鈴聲時,她正在將牛排裝盤,趕緊放好後快走幾步,將門拉開。一捧粉色的山茶先被舉到自己麵前,朱鬱鬱藏在花後麵笑容滿麵地大聲道:“玉姐,這是送你的!”

石玉忍不住被朱鬱鬱的可愛逗笑了,連忙接過花道,“快進來。”

朱鬱鬱換好拖鞋,忍不住四下打量石玉的公寓,“哇,玉姐,你的房子好漂亮啊。”石玉的家具是黑白灰為主調,第一感覺是冷淡,但天花板以及部分牆麵為藍,木地板是銀灰色的,和藍色的牆麵如同搭配的色卡,透露著克製又高級的品味。

客廳地麵鋪了深藍色和淺藍色的厚絨拚色地毯,與牆麵的藍色相得益彰。石玉端著拌菜和牛排從廚房走出來,朱鬱鬱彩虹屁道,“玉姐,你不愧是我輩楷模!”

石玉微笑招呼她道:“快坐下吃飯,我拿手就是牛排了,也隻會牛排。”

朱鬱鬱道:“那我可就不同了,我隻會吃。”

石玉給她倒上紅酒,二人相視一笑,舉杯進入暢吃時刻。

兩杯酒下來,二人進入微醺的放鬆。石玉問道:“你是從小在滄北長大嗎?”

“對,我從小摸著滄北的石頭長大的。”

“有沒有考慮選擇離家近點的城市工作?”

“我比較喜歡上海的環境,老家麽…有點理想和能力的都出來啦。”

“滄北的環境不好麽?”

“這個,怎麽說呢……”朱鬱鬱主動端起紅酒杯,又喝了一口。

朱鬱鬱生於滄北,長於滄北,但她對這個城市卻毫無好感。滄北是位於南方大省裏最窮的一個市,明明處於南方,名字裏卻要有個北字,注定了它的格格不入。因為這座城市原本有著自己的自然特色,在南方城市裏少有的擁有著險峰峻嶺,卻不停地被人為破壞,成了一座沒有生命力的城市。

常言說的靠山吃山,大約就是滄北的真實寫照。在這裏有無數山體被開鑿,**出藏在裏麵的礦體,被切割成巨大的荒料後堆在山腳,再用吊車運走。被開采出來的荒料會被運走再次切割,在高壓水刀的衝刷下露出它們天然的花紋,它們原本是被大自然設計的瑰寶,卻隨著人類需求的變高,一點點被挖離數萬年前就靜默存在著的地方,成為豪宅的牆體、公寓的地麵、KTV裏燈火靡靡的倒影。

而整個滄北的GDP都由開礦與石材加工拉動,街市上到處是緊密相連的攤檔,門市裏陳列了各種大理石的小樣,多走出去幾步就是石材市場,一塊塊被切成15-20厘米厚的大理石麵板立在叉架上,靜靜等著買主過來詢價。

朱鬱鬱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石架裏長大的,既然家家戶戶都賣石頭,她們家也同出一轍,也有一個小門市,賣石料維持生活。

滄北雖然窮,但是哪怕是間小門市也不用擔心餓死。因為這個城市在全國都出名,所有工程方都知道滄北是大理石源頭,所以很多地產項目的采購人員會親自過來尋找石材,哪怕是設計方案已經通過了甲方簽字,他們也總有辦法找到和方案中類似的石材花色,按方案的報價收費,施工卻會采用相仿的石材,中間的價格差大到人想不到。

這裏麵的貓膩朱鬱鬱清楚的很,這個城市不健康的生態環境和不健康的經濟環境也都是她不喜歡的。所以當時聽到石玉有計劃去滄北創業時,朱鬱鬱吃驚的同時又隱約生出擔心。

石玉聽朱鬱鬱說完,輕呷一口紅酒,“正興的葉廠長你了解麽?聽說他的超薄加工技術不錯。”

“知道呀,老葉家的技術一直都是可以的,葉家做大理石有好幾代人了,但兒子小葉好像不太給力,有點眼高手低。”

“我有個想法,既然葉家的傳統技術都可以提高出材率,那麽加一些現代化的管理呢,是不是可以發揚超薄技術,不光提高出材率,還能減少大理石固廢垃圾的產生,或者再上一個台階,把這些固廢垃圾變成可再生利用的材料,是不是意味著那裏有更多的發展潛力?”

朱鬱鬱一愣,她從來沒有用這個角度思考過家鄉的現狀,一時眼睛也亮了。“我們家鄉的落後確實是因為這些垃圾太多了,不斷開采破壞又在不斷產生垃圾。玉姐,你好厲害!”

石玉的手機微信聲響起來,她推開手機,看到是母親又在找她要錢,她點開轉賬輸入了5000,麵容支付瞬間完成。

石玉輕聲道,“資源總是有限的,無盡的消耗下去,總有耗空的那一天。”

滄北的一家工廠裏,葉建斌廠長在工廠辦公室裏掛斷電話,他跟站在身側的兒子說,“這任總的合夥人原來是個女的。”

小葉用手指彈彈煙灰,吐出一口煙霧,道:“女的能做好咱們這個行業麽,開玩笑,估計不靠譜。”

葉廠長端著茶杯喝下一口茶,“任總的麵子咱們還是要給的,畢竟他是財神。明天這個石總就要來滄北了,咱們會一會她,看看到底有多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