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逆子
正興工廠裏，被切割成小塊的樣板在等待著曬幹的工序，它們被一塊一塊碼在地上，像極了樂高的拚圖小塊，每一塊都嶄新可愛，在地麵上安靜地折射著柔和動人的光。隨著二次加工的定型之後，它們就會像真的積木一樣，按照每一塊微小的弧度差，拚接成一整塊弧形大理石，人類的智慧與技術將會賦予它們新的活力。
忙碌了一上午的葉廠長抬腕看看手表，已經到中午吃飯的時分了，他正待要進入辦公室裏小歇，遠遠看見老伴兒的身影，手裏拎著一個兜子走進了工廠大門，他連忙迎上去，接過了她手裏的東西。
“到飯點兒了，我來給你送個飯。”葉妻跟著他邊走邊說。
“不是說不用送飯麽，我跟工人一起吃外賣就行。”葉廠長拎了拎兜子，沉甸甸的。
“那些吃了不好，你最近都沒怎麽在家吃飯，今天早晨我熬了點湯，給你補補。”葉妻高一腳低一腳在滿是石材的廠區裏走著，盡力跟上老葉的步子。
“你也沒吃吧，咱倆一塊兒吃。”走進辦公室的老葉，找出一張報紙鋪上，一邊拿熱水衝一衝筷子。
“我吃過了，你就別管我了。”葉妻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用手扇一扇風。
老葉打開飯盒，濃鬱的牛骨玉米湯飄出香味，“謔，這是你的拿手啊！”他喜笑顏開用勺子扒開上麵的蔥花。
“你慢慢喝。”葉妻坐了片刻，突然欲言又止。
“怎麽了？是有什麽事麽？”老葉停下手裏的動作，抬眼看向葉妻。
“有個事跟你說了，你別生氣……”
老葉停下手裏的筷子，“到底怎麽了？”
“我昨天晚上找家裏的存折，一個都沒了，今天早晨裏裏外外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不知道是不是……”葉妻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老葉將筷子啪一聲拍在桌子上，“一定是這個小兔崽子，居然開始偷家裏的錢了，看我找到他了不揍死他！”
“說了別生氣的，你有話跟他好好說。”葉妻慌了。
“怎麽好好說，一天到晚要不然不見人，要不然醉醺醺，現在倒好，開始偷錢了！真是個逆子。”葉廠長氣得捶桌。
老葉正在怒發衝冠，一個工廠小弟在門口敲門，他隻得稍微收斂情緒，大聲道：“進來！什麽事？”
小弟見老葉狀態不對，小心地邁進來，期期艾艾地說：“葉廠長，咱們……這一批的備貨好像有點不太對頭。”
“怎麽不對頭，把話說完！”老葉叉著腰不耐煩道。
“航空膠和龍骨都被換成國產了的，您……還是自己去看一眼吧。”
老葉如雷轟頂，這兩樣東西是樣板晾幹後馬上就要用到的，大樣板交貨日在即，石玉這次叮囑過了，一定不可以再出岔子。他顧不得小弟和葉妻，急匆匆地向加工區跑去。
加工區淩亂的一角，擠擠挨挨地碼放著一些龍骨，粗看起來倒是沒有問題，但是仔細一看，標識和上一批的完全不同。地麵上零零散散碼放的膠罐也是，以前的膠罐是收口平整的銀色鋁罐，這次變成了癟頭癟腦的灰罐，一看就是被狸貓換太子了。葉廠長對身後跑步趕來的小弟說道，“太不像話了！把供貨商電話找出來，他們搞什麽鬼，還打不打算合作了！”
小弟小跑幾步，去一側的小桌上翻出來兩張紙單遞給老葉：“這是送貨單。”
葉廠長接過單子定睛一眼，一臉狐疑道：“這是哪家，我怎麽沒有印象？”
“我們也不清楚呢，貨是您親自訂的。”小弟有點緊張的說道。“上麵的這張是咱們用過的，下麵的這張是這一批新來的。”
老葉皺著眉頭，先撥通了第一張上麵的號碼，電話撥通後，聊了兩句很快就掛斷了，他狐疑地說，“這家說我們隻訂了一次貨。”一邊扭頭吩咐小弟，去把財務叫來，問清楚錢打去哪裏了。
小弟應聲向辦公室跑去。老葉拿出第二張接貨單，撥通了電話。
須臾，小弟領著一名財務大姐急忙忙地趕了過來，老葉這裏則是剛剛掛斷電話，臉色極為難看。
財務大姐撫著胸口，努力將呼吸調勻，“葉廠長，是這次定的貨出問題了？”
老葉從口袋裏拿出來一支煙，不說話，手抖了抖才放進嘴裏。
“這次定貨是這樣的，那天你沒在廠子裏，好像是去聯振了，小葉總跑來財務室找我，一副很急的樣子，他說現在定的這批貨特別急，馬上就要影響生產了，讓我給他錢他直接去工廠把貨拉過來。我看了下備貨單，問他是不是太空膠和龍骨，他說是，還說那邊現金出貨才快，轉賬要走流程，我就把錢給他了……”
“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回去該忙什麽忙什麽吧。”葉廠長頭也不抬地說。
小弟和財務大姐對看一眼，又看看悶聲不再說話的老葉，猶豫了一下，回身向廠區方向走去。須臾，老葉慢慢蹲下身，灰白的頭發被機器帶過來的風拂動著，他佝僂著，仿佛縮成了一個小點。
不是供貨商狸貓換太子，而是他的親兒子小葉，趁他不在廠裏玩了一手偷天換日。老葉心知肚明，這些錢八成都是被他拿去鬼混了，和家裏被盜的存折一樣。老葉心中生出一絲悲涼，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也有努力培養小葉讀書、教育他成人，為什麽小時候那麽可愛聽話的孩子，長大後會變得如此麵目可憎？人這一輩子，無力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葉妻慢慢走過來，這一幕她都看在了眼裏，她知道老葉心裏不好受，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伸手去攙他，輕聲道：“湯都涼了，回去喝了再說吧。”
老葉向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回辦公室裏等他，他胸中充滿了一種悲涼又憤懣的情緒，隻想自己靜一靜。
另一邊，石玉在家對鏡子整理著自己的儀容，昨夜喝的酒著實超了一些量，一覺醒來已經快中午了，起來還略有一些頭痛。她翻看手機發現有和丁誌明的通話記錄，一邊隱隱擔心，不知自己有沒有失態。等下得樓來，她坐進車裏略一思索，決定去正興廠裏再看一下樣板進度，方向盤一打，這輛黑色小車轉了個彎，向工廠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