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話
這台讓葉廠長心裏添堵的二手機器，真的工作起來卻一點沒有掉鏈子，有了它的加持，出品確實更穩定了。第一道荒料切割工序中通常會有厚度誤差，它穩定地糾正了這個問題，也為磨光創造了條件，速度明顯提高，效率提升了。
石玉看到調整方案後的大理石拚塊樣品確實比之前品控更好，誠心誠意向葉廠長表達感謝，認可了這是他的正確建議。葉廠長臉上繃著不動聲色，心裏卻暗自湧來一股慚愧，這個小女子確實是格局比自己高，看來她有些事並不是針對自己，可惜了自己沒有這樣的女兒，隻有一個不求上進混吃度日的兒子。
忙碌了一天，踏著月色回到住處的石玉，進門先踢掉鞋子，洗完澡換上一件大純棉T恤，然後敷著麵膜打開藍牙音箱，等音樂塞滿了這個不大的房間，再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酒，聽它被開啟時發出的“叮”的一聲。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是那個上海長大的小女人，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小幸福。
透光石是她將要下一步研發的產品，那一日她仰望天穹，看到月亮很遠又很近，是那樣好看的一個迷人球體，像極了天上掛的一盞小燈。如果，她暗想，可以用大理石做出來透光的燈，效果一定也是驚豔的。
她打開筆記本，裏麵有一個接一個的素描草圖，這是她從小就愛的東西，不開心的時候畫一畫，開心的時候也畫一畫，小時候石母隻覺得坐在一旁寫寫畫畫的她不夠出眾，來了客人從來都懶得向人介紹，隻淡淡說一句不用理她，隨她自己玩，然後便高高興興捧著哥哥的臉去誇他了。
手機在沙發上嗡嗡震動起來，石玉單手將它摸過來，按了接聽鍵。
“喂……玉玉……”石玉聽聲音不對，一把揭下來麵膜問道：“你怎麽了，曼曼？”
“老萬……這個王八蛋，居然把女人帶回家了……”曼曼的聲音喑啞，似喝了不少酒。
“你別哭，曼曼，你在哪兒，你好好說話。”石玉心下焦急起來。
“我沒事，我在家，你放心，我曼曼是絕不會傷害自己的……”
“你這是喝了多少酒？”石玉歎息一聲。
“沒喝多少，我就是難受……我二十幾歲就跟了老萬，最好的青春都是跟著他，現在三十多了，我老了，他還沒老，你說他為什麽有那麽多精力花在女人身上，好好的日子過不了麽……”
石玉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永不變心的愛人，和永不老去的青春，這兩樣都不存在。曼曼一個玲瓏女性，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她隻是不甘心。
“在外麵，我隨他玩，隻要別明目張膽，還算給我一點麵子，我可以裝裝傻。但現在都開始把女人帶回家了，他什麽意思，當我是死了嗎？我們這麽多年下來你是知道的，以前我要什麽他給什麽，開車跑幾百公裏就為見我一麵，一個生日能給我花掉十幾萬，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人的感情是複雜的，曼曼。”石玉終於輕輕說道。“因為變化無法掌控，無數變量決定了它的複雜。好的感情是兩個人可以相處愉快，如果這一條做不到，那你想一想自己在堅持的是什麽。”
“堅持……堅持做萬太太，我不甘心。”
“那你快樂嗎？”
話筒裏傳來啜泣聲，“玉玉，你總是比我清醒和冷靜。”
“你試著獨立起來，這樣有任何意外都不會讓自己太狼狽，沒有什麽了不起，也沒有什麽過不去。”石玉溫柔說道。
曼曼的啜泣聲停止，良久後她說道，“玉玉，你一定要為我掙很多錢，等聯振做大了，我就理直氣壯喊他滾……”
石玉微笑起來，這是她熟悉的曼曼。“快去洗把臉吧，我們都加油。”
掛斷電話的石玉，一麵感覺到壓力，一麵心有唏噓。女孩子將時間全部用於感情太危險了，因為你堅守的東西，很有可能除了你，沒人在乎。
石玉回憶的思緒飄回過去，曼曼與她一樣，都是靠自己拚出來今日所有，隻是她走了另一條路，二人吃的苦頭各有不同，亦有相同，都缺了一些世界溫柔的愛意。
夜已經很深了，不覺間整瓶酒都已快被石玉喝完。
她呷掉杯子裏的最後一口酒，正待關掉電腦，微信“叮”地彈出來一條消息，是丁誌明。
“測量後的定點圖紙你看一下。”
“好。”
“方便的話，我們電話溝通一下幾個增量。”
“方便。”
消息剛發過去，丁誌明的電話撥了進來，石玉接通。
“如果要更好地消化高差，我們用像素點的方式，但即便是拚圖樣板也要做到最少3米，不然會沒有效果。”
“嗯，好。”石玉應聲。
丁誌明聽石玉聲音似與平時不同，忍不住問道：“你可是病了？”
“沒有。”石玉輕咳一聲，“剛才接一個朋友的電話，聊得有點多。”
丁誌明聽她語帶倦怠，忍不住降低語調：“你還好吧，不然明天再聊？”
“沒關係，是我自己受了點影響。”石玉帶了酒意，聲音也輕下來。
丁誌明不曾見過她如此說話，與平日相見的她完全不同，便柔聲道：“要不然早點休息。”
“好。”石玉應道，頓了頓又忍不住發問：“女生太獨立是不是錯誤？”
丁誌明一怔，立刻回複道：“並不。獨立完全沒有錯，挺拔站立的姿態才好看。”
“可是不獨立與太獨立，都太辛苦，平衡好才是最佳。”石玉喃喃。
丁誌明不知她今日為何如此感歎，拿著聽筒隻等她繼續說下去。
“上次在公司你見到家母，她太唐突了，我向你道歉。她一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市儈、不知道分寸、對我也從未真正關心過……我從小靠自己獨立，念書、做設計師、跑來滄北創業，迎接一個又一個挑戰，一直在充滿鬥誌靠近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她隻會對我說一句，是你太要強。”
丁誌明不知如何答話，隻是不語。
“是要強麽，沒有父母可靠的孩子，也大約隻能要強……我好友嫁了有錢人，還是會哭訴她的不幸，如果不想歸順命運，那還是靠自己多要強一些吧……”石玉的聲音低下去，似有睡意，漸漸聽筒傳來隻有呼吸聲。
“你快睡吧，晚安。”丁誌明輕輕掛斷電話。石玉的這一麵是他不曾見過的，白天隻可能見到那個冷靜、淡然的她，觸摸到她柔軟的一麵，丁誌明似有被什麽東西溫柔地撞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