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告別

如果失憶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那很明顯,陳又時現在失去了這個保護自己的盾牌。

他回到家看著陳鍾年,原本對他的崇敬之情也蒙上了一層仇恨的色彩。

“我最近見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說她是我媽。”

陳鍾年正坐在沙發上翻著報紙,他疑惑地抬起頭:“你媽?”

“是,她說她叫孫一瑋,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陳又時沒把自己恢複記憶的事情說出來,他需要這層偽裝,否則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陳家人。

“哦,她......是來接你的吧?”

陳鍾年點了一根煙,煙霧縹緲間,他的表情也變得模糊不清。

“嗯,她希望我能跟她去美國。”陳又時想了一下:“她說美國那邊的醫療條件好,說不定......對我的記憶恢複有幫助。”

陳又時說著,抬頭看了看正在抽煙的陳鍾年:“你說,我要去嗎?”

這句話像是一個詢問,更像是一個試探。

他突然有點想聽陳鍾年的解釋,想讓陳鍾年幹脆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陳鍾年把煙頭往煙灰缸裏一戳:“那你應該也知道,你爸爸不是軍人了吧?”

“嗯。”

陳又時以為當年的真相要開誠布公了,沒想到陳鍾年隻是點了點頭:“哦,那就好。”

陳又時幾次想開口,但麵對陳鍾年,他一個字都問不出口。

陳鍾年沒想解釋什麽,這件事除了現在失憶的陳又時,應該再沒有別的人知道了,他不想在兒子臨別之際,還喚起這麽苦大仇深的記憶。

他當年選擇把陳又時帶回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愧疚。

黎天江雖然是重大經濟犯,但判刑最多也就是十年半載,如果當年不是他窮追不舍,朝黎天江開了那一槍,他或許根本不會死。

陳鍾年不得不承認,他開那一槍,有自己的私心在裏麵。

他的好友秦鬆,因為聽信了黎天江的蠱惑,把自己的身家全部都投了進去,最後被股市套牢,血本無歸。

他本想的是賺一筆錢然後就給白血病的女兒治病,沒想到最後連僅剩的救命錢也折了進去。

秦鬆救女無望,最後飲恨自殺。

陳鍾年當時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一定要將黎天江逮捕,一時情急,子彈就打了出去。

他本來想著打到對方的腿上,讓他沒有反抗之力就逮捕他,沒想到四樓的欄杆正好陳舊腐朽,黎天江掉下去直接丟了性命。

當時年幼的陳又時在看到他爸爸的慘狀之後,瘋狂地往樓下衝,一時不慎,從樓梯間滾了下去。

陳鍾年把他送到醫院,醒了之後才發現他失憶了。

陳鍾年查了他家的關係,發現根本沒有什麽值得托付的人,他媽媽當時在國外完全失聯,如果沒人接手,那失憶的陳又時就隻能送去福利院。

陳鍾年覺得陳又時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就把他接回了家。

這一照顧,就是四年。

孫一瑋回國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想把自己的兒子接走。

陳鍾年覺得他沒有立場反對。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孫一瑋就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了陳家。

陳媽媽開了門看見了一個身著旗袍的漂亮女人,一時之間愣住了。

“請問你找誰?”

“我是陳又時的媽媽。”

孫一瑋臉帶笑意,看著陳媽媽。

她看著陳鍾年從小區門口離開,她才上了樓。

陳又時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孫一瑋已經換了鞋子,坐在了沙發上。

陳媽媽原本是一個特別健談的女人,但是今天的她就坐在那裏,一句話都沒說。

“哎呦,謝謝你把我兒子養得這麽好,我這次回來呢,就是想把他帶去美國。”

她看到陳又時從臥室裏出來,說道:“你沒跟你養父母說嗎?”

“養父母”這句話一出來,陳又時明顯看到陳媽媽的手抖了一下,她好像害怕別人看到她顫抖的手,所以用力攥著圍裙的一角。

陳又時走到孫一瑋身邊,壓低聲音道:“你怎麽來了?我會自己告訴他們的!”

孫一瑋臉色陰沉地看著陳又時,冷哼道:“看你養母那表情,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指望你?你狠不下這個心,我來幫你。”

“我自己會處理的,等我處理好了我馬上就跟你走。”

陳又時看了看不遠處的陳媽媽,那一臉的惆悵讓他不自覺地心疼了起來。

孫一瑋盯著陳又時看了一會兒,咬了咬牙:“你不要忘了你是誰。”

隨即她就換了一副麵孔,笑著看向陳媽媽:“孩子大概還是舍不得你們,不知道怎麽開口,這不,機票我已經訂好了,訂在了明天,明天我們直飛紐約。”

“明......明天?”

沉默許久的陳媽媽突然抬起頭來,聲音顫抖的詢問著陳又時。

這一切太突然了,陳媽媽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些變故,這個女人就要把她養育了四年的兒子帶走了。

“你明天就要走嗎?”

她看著陳又時,似乎想從他的嘴裏聽到否認的話。

陳又時被這個眼神盯的喘不過氣來,他不敢看陳媽媽,默默的點了點頭。

陳媽媽張了張嘴,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她走進廚房翻著箱子,把自己泡好的菜打包在了一個盒子裏,又從陽台上拿了剛做好的臘肉,邊打包邊抹臉。

陳又時在客廳裏遠遠看著,心裏五味雜陳。

陳媽媽忍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流出來,她把打包好的吃食拿出來,遞到陳又時手上。

“你拿著,去了美國這些東西就吃不上了,雖然不值什麽錢,但都是你喜歡的。”

陳媽媽努力擠出一絲笑臉:“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這天來得太快了。”

“你剛來的時候才這麽小”陳媽媽把手比在半空中,隨後又把手搭在陳又時肩膀上:“現在都這麽大了。”

陳又時終於沒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這四年來,陳媽媽對他如同親兒子般疼愛,哪怕他現在已經恢複了記憶,陳媽媽對他的愛也是遠超了記憶裏的任何情感。

他伸手把陳媽媽抱在懷裏,輕輕的拍著背:“媽媽,我會回來看你的。”

一旁的孫一瑋看著自己的兒子和別人上演著母子情深,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時間差不多我們就走吧。”

孫一瑋拉了拉陳又時的胳膊,示意他時間到了。

不管是做陳家兒子的時間,還是呆在這個家的時間,都到了。

陳媽媽拉著陳又時的手久久不願鬆開,陳又時心一橫,把手抽了出來,去臥室裏拿了早就打包好的行李,跟孫一瑋離開了家。

陳媽媽看著偌大的客廳瞬間變冷,她的眼淚也跟著劈裏啪啦的落了一地。

孫一瑋提著陳媽媽打包好的東西,一出小區門口,就隨手扔到了垃圾桶裏。

“哼,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