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麵聖

元成十四年臘月三十,除夕!

京都已經連著下了幾場大雪,路麵,屋頂,池塘……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厚厚的白雪。

寅時兩刻,李離坐著王府的馬車,緩緩地穿過建閣街,道路兩旁隻有兩三座皇親國戚的府邸,卻足足占據了一整條街。

東方還未露出魚肚白,火紅的燈籠在夜色中透出亮堂的火光,燈籠上的積雪,顯得更加潔淨。

這是李離回到京都後,過的第一個除夕,也是他第一次進宮麵聖。

得了梅山縣傳來的消息,李離特意選在了朝臣休沐的日子,才進宮。

有些事,適合拿來當作家事討論,而不該拿到朝堂上去辯駁。

李離自認為,以他現在的處境,他不可能在朝堂之上有一點優勢。

馬車緩緩地來到了朱雀門時,負責檢查的侍衛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今日會來。

“下官高陽見過離王爺!”

他的馬車剛到,侍衛就迎了上來。

走近些才發現,來的高陽並不是普通的侍衛,而是穿著蟒服的錦衣衛。

能穿此蟒服,那必是皇帝十分信任的人。

此人姓高,能在天子身邊當差,又能得到天子這般信任。

這個高陽背後的身份呼之欲出,慶國公府的人。

李離朝著他點點頭。

一個恭敬的行禮後,高陽說道:“皇上特意派了下官在此等候王爺。”

李離看著威嚴的宮牆,在昏暗中更顯威嚴。

在他四歲離開京都之前,他一直住在這一牆之隔的宮殿裏。

依稀記得幼年時,李離總是羨慕李承璟他們這樣的世子,經常可以在宮外尋樂撒野。

而他一直就隻能待在這牆以內,雖也有不少趣事,可是小小年紀每日都要學習規矩,禮儀,功課……

曾經李離也認為,這裏是他永遠也離不開的家……

一別十載,他踩著隨從彎下身的背,下了馬車,走近宮牆用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好似被什麽灼傷,他立刻又把手收了回來。

原來寒冷到了極致之時,也如火焰一般滾燙。

高陽站立在他的身後,見他抬腿要走,立刻說道:“離王爺,皇上有口諭,王爺身體虛弱,特許王爺坐著馬車進宮。”

李離轉身朝著高陽淡淡地笑著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本王還是走著進去吧!”

說罷,李離便邁開步子朝那座大殿走去。

他從寒風中走來,在經曆過人世種種涼薄之後,化絕望成希望而重活於世。

在太監將李離引進英正殿後,一身諸黃色龍袍的皇帝正坐在禦座裏,眯著眼打著盹。

李離跪到地上,頭伏地,揚聲道:“臣弟請皇兄降罪!”

英正殿內噤若寒蟬。

李睿久久沒有開口。

李離也一直沒有抬頭。

他心中清楚,李睿這是在故意消磨他的耐心,當然也是對他的警告。

許久後,李睿冷漠而又威嚴地問道:“朕與十一弟多年未見,怎的這才剛見麵,你就讓朕降罪於你?朕倒是要聽聽,十一弟罪從何來?”

李睿拂手要免了李離的禮,而李離隻是抬頭挺直身子,腿下依然跪著。

他回道:“臣弟數日之前已經奉命抵京,本該第一時間進宮朝皇兄請安,可是臣弟卻沒來,這有失君臣之禮,此乃罪一。”

李睿並未開口。

李離又接著道:“臣弟回京後,太後多次差了太醫來為臣弟診病,臣弟都未讓太醫進府,這有違孝禮,此乃罪二。”

說完李離也不再開口。

李睿忽地抬眼,目光如刀一般看向他,厲聲問道:“可還有其他?”

“此乃罪三。皇兄封了蜀州的封地給臣弟,讓臣弟幫著皇兄守好蜀州,臣弟隻知玩樂,卻忽略了正事,讓知府夏仁在蜀州夥同山匪,為非作歹多年。

害得朝廷每年都要白白浪費上萬兩銀子,也使得蜀州百姓怨聲載道。

若不是江巡撫發現了端倪,恐怕到如今,臣弟都不知道蜀州有夏仁這樣的禍害。”

說著李離從懷中掏出一則奏則,然後又將頭貼在地上,揚聲道:“臣弟自知罪孽深重,還望皇兄降罪於臣弟。”

說完話,滿堂又是鴉雀無聲,隻聽李睿長長一歎息。

“周福安,去把離王手裏的奏折拿過來。”

短暫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影蹲下來,拿走了李離手裏的奏折。

片刻之後,奏折合上的聲音傳來。

接著就聽到李睿緩緩說道:“十一弟先起來吧!”

李離跪了許久,膝蓋有些疼,加之他的風寒還未痊愈,站起身的時候,有些搖搖欲墜,好在周福安過來扶了他一把。

站起身後,李離有些委屈地迎上了李睿投過來打探般的目光。

李離有些哽咽,有些顫抖地問道:“多年未見皇兄……不知皇兄是否一切……安好?”

李睿坐在禦座上,打探的神情突然呆滯了一下。

他由太監扶著站起了身,走到李離的麵前,遲疑地伸出手在李離的頭上拍了幾下,有些感傷地說道:“皇兄一切都好,隻是十年未見,沒想到那個在朕身邊哭鬧的十一弟……也這般大了……不過看著還像當初一般。”

李睿停頓了片刻,又才說道:“身體本就不好,怎就還和小時候一般倔,免了你的禮,還非要跪著。

十一弟你是知道的,皇兄一向心疼你這個幼弟,任你怎麽胡鬧,也不會怪罪你,更不可能給你降罪!”

說話間,李離注意到片刻之前還有些感傷的李睿,瞬間又恢複了冷漠和陰戾。

什麽叫翻臉無情,這就是!

不過李睿剛才那片刻的感傷,就是李離想要的。

李睿對他始終還是內心覺得有些虧欠吧!

李離有些示弱地說道:“十一弟回來之後就住進了三皇子的宅子,最近聽到不少閑言碎語,想來又給皇兄添了不少麻煩。”

李睿爽朗笑道:“無礙無礙!朕倒要看看,有朕護著你,誰敢在背後亂嚼舌根子。”

李離冷笑,你倒是護得極好!

就在此時,殿外的太監來報:“皇上,昨兒個讓三皇子卯時一刻來中正殿,三皇子卯時正就在外麵候著了。聽著奴才說離王爺也剛到,三皇子就沒讓奴才來通報。”

李睿冷眼豎眉喝道:“那他現在要你來做什麽?不知道朕和離王多年未見,還有話要講嗎?”

那名太監嚇得腿都有些微微哆嗦,趕緊跪下回話道:“請皇上恕罪,是奴才見著外麵太冷,怕三皇子凍壞了,這才鬥膽自作主張進來稟報一聲,三皇子一直說他沒事,就在外麵候著,讓皇上和離王多聊一會兒……”

李離內心冷笑,果真是好算計。

前有安排他住了三皇子的府邸,後又安排他霸占了三皇子麵聖的時間。

李離看著那張和記憶中不大相同的麵孔,忽覺得周身冰涼。

不知道這日後,李睿還要給他和三皇子刻意製造多少矛盾。

今日之事看起來雖小,可有些不可緩和的恩怨,就是一件件細小的矛盾堆積起來的。

把他安排在三皇子府,又安排了那麽多的探子,想來他就是在府中每日走了幾步,歎了幾聲氣,李睿都是知道的。

他要進宮麵聖這麽重要的事,早就差人進宮稟了李睿,他還找了人提前在朱雀門候著李離。

李離就不信,李睿就是這麽巧地忘了他要來,或是三皇子要來。

隻不過是想坐山觀虎鬥,早早地就讓對立的雙方,擺在明麵上,讓他們明著去爭去鬥。

不管是李離此刻出,還是三皇子此時進,想來誰的心裏都有怨氣。

李離朝著李睿行了跪拜禮,然後道:“今日臣弟已經耽擱了皇兄許多時間,不好再讓三皇子候著了。臣弟這就先退下了,改日再來找皇兄敘舊。”

李睿微微頷首:“那十一弟先去母後那兒看看,然後回去好好養病。”

並未提改日再聚的事。

李離也樂得自在,免得兩看相厭,還要裝作很歡喜的樣子。

走出中正殿,迎麵而來的少年,用眼睛瞪了李離兩眼。

他忽然想起和沈皓澤拌嘴的那個小女孩。

這個少年生悶氣的樣子,可真沒有那個孩子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