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雙眼
晚秋的京都已是滴水成冰，扶桑穿著一身的素衣，她跪在宣武門的城樓上。
從宣武門遠遠望去，刑場上密密匝匝地跪滿了孟家人。
扶桑不停地朝著離她三尺遠的人影磕頭求饒，直到麵前的青磚沾染上一抹鮮豔的紅。
扶桑聲嘶力竭地哭著喊著，那個人影甩著袖，頭也不回地離開。
刑場離她很遠，但是耳邊全是孟家人人頭落地的撞擊聲，一聲接著一聲，沉沉地撞擊著她那顆破碎的心髒。
直到那個人影消失在城樓上，扶桑邁著沉重的步伐奔向刑場。
……
她想再看一眼她的八哥，可她又害怕看到八哥身首異處的模樣。
鍘刀揮起，與寒風發生劇烈的碰撞，響聲震耳欲聾……
“八哥……八哥……”
扶桑很想朝著一身桀驁的孟玄月，大聲呼喊，可是聲音卻在快要衝口而出的瞬間，又被沉沉地壓了回去。
渾身滾燙，似有鍘刀揮起的孟家人滾燙的熱血潑灑在她身上。
“錯了……都是小九……錯了……”
稚嫩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喚著，扶桑掙紮地睜開了眼。
“九妹，九妹！別害怕……”
孟應鍾一隻手抓著她的手，另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她的頭頂：“九妹，別怕！有八哥在！”
淚水早已浸濕了，眼裏的淚依舊流個不停。
看著孟應鍾那雙清澈的眼眸，她知道自己又做噩夢了。
孟應鍾的那雙清澈的眼睛，不僅和她很像，就連和孟玄英，孟玄月也有五六分相似。
戰死沙場的孟玄英，魂銷大漠的孟玄月，扶桑都未曾親眼見過他們離去的模樣。
所以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當預感到危險的時候，她就會一次次地在夢境裏，重現孟應鍾在刑場最後訣別的模樣。
透過孟應鍾，她仿佛能看到前世所有人的結局。
此時看著孟應鍾就在自己的麵前，扶桑坐起身，伸出雙手將他抱住，然後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場。
孟應鍾沒有問她到底怎麽了，輕拍著她的背，重複著：“難受就哭吧，哭一場就好了……哭一場，就過去了……”
一切都會過去！
她的八哥，總是不問她為何會這樣，總是在她害怕的時候，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
可前世的痛，實在太過深刻，它們此時隻存在在記憶裏，卻也真實得猶如細針刺著她的周身每個角落。
即使扶桑刻意地想要去無視，可當內心那顆不安的種子，不斷地生根發芽，它們就掀開剛掩上的泥土，迅猛地長大。
可能要等到所有事情結束，悲傷和傷痛也才會停止。
扶桑拿起床邊的手帕，揉了揉有些堵塞的鼻子。
白日裏殘留的迦南香，還依然清晰濃鬱。
隨著香氣沁入心脾，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縈繞在心頭。
不知為何，先前一直理不清的頭緒，在看到孟應鍾後，忽然又有了很強烈的直覺。
孟芷溪！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李津前世對扶桑講過，他和孟芷溪從很早就情投意合。
當李津想要謀得大位，孟芷溪甚至可以主動讓李津選擇了被六親王收養的扶桑。
如果不是李津登上帝位，手握大權後，變得毫無顧忌。可能扶桑上輩子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前世扶桑因為愛著李津，所以他們的傷害和背叛，絕對是她不可能原諒的。
而再活一世，她也覺得孟芷溪又何嚐不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
所以這一世，孟芷溪也早就開始為李津謀劃了嗎？
當年，孟芷溪在成事之前，把她自己藏得很深，她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所有人，甚至欺騙所有人到了最後。
如今是否她也早就開始為李津謀劃了？
早到在李離有意選擇李津之前？
扶桑還記得，她剛被鎖進坤寧宮的那一天。
孟芷溪曾隻身前去找過她，親口告訴過扶桑，他們從李津十二歲開始，就一直在等待時機，爭取一個可以扭轉全局的棋子。
如果不是有顆棋子廢掉了，扶桑根本就不會出現在他們的棋局中。
對他們來說，扶桑原本什麽也不是。
而那顆棋子被迫廢掉以後，他們才不得不把入了六親王府的扶桑，列入了備選。
孟芷溪曾告訴她，她所有的情，所有的愛，在孟芷溪和李津看來，不過就是一場荒謬的笑話。
對於一顆棋子，執棋的人怎麽會產生感情。
那時的扶桑，還是一心一意愛著李津的扶桑。
她當然不會相信孟芷溪的話！
她以為孟芷溪隻是為了讓她顯得更加可憐！
而如今再細細琢磨，好像前世的一切，和那塊不符合時機的迦南香，仿佛又都能說得通了。
前世孟芷溪口中的那顆廢棋，大概就是李離！
所以，看似是潛伏了多年的李離和六親王選擇了李津；其實卻是蟄伏多年的李津，早就在府中等著李離和六親王。
上一世，如果不是李離太早離世，是不是扶桑的結局又會不一樣呢？
孟家人所有人的結局，其實都有孟芷溪在背後作祟。
前世扶桑想不通，為何孟芷溪會恨透了孟家人，此時也能隱約感覺到，她或許是因為扶桑奪了原本她認為本該屬於她的位置。
孟芷溪爭過，鬧過，可是家裏人沒有人站在她的身後支持她，包括她的父母。
所以，她才會對自己的親生父母也趕盡殺絕。
孟芷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做法，是經曆過兩世的扶桑，都不得不為之一振的。
她做不到孟芷溪那般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她也做不到孟芷溪可以狠心地親手把所有親人送上死路。
現在再來回想前世的種種，扶桑覺得太過好笑。
從前她總認為孟芷溪是為了李津，才與她水火不容，而如今看來，孟芷溪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她所謀劃的一切，被扶桑摘得了屬於她的勝利果實。
即使想通了這些，扶桑依舊恨透了孟芷溪。
原本她孟扶桑可以不入局，隻做個京城九姑娘，他們的榮辱興衰和她有何幹？
原本孟家所有人都可以活得好好的，她們的恩怨又和孟家族人有何幹？
扶桑重活這一世，原本隻想斷了李津的念想，讓他永無翻身之日而已。
如果不是扶桑提前給李離調理了身體，李離的這一次回京必然是凶多吉少。
如果不是扶桑提前安排抓獲了張敬，那舉人案發生後，她大概又會被姑母收養。
那他們是不是又要拿她作為備選棋子，去獲取六親王勢力的支持？
如果不是自己意識到他們從這時已經開始行動，那孟玄英和李離回京，豈不是白白被送入虎口？
世上或許有無緣無故的愛，但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從前扶桑是如何恨李津和孟芷溪的心狠，他們為了謀得利益，犧牲了全是別人。
所以如今，即使也對李離夾帶著利用，可扶桑不想犧牲李離。
她經曆過，所以她知道那種痛，到底有多痛！
如果一定要犧牲掉誰，扶桑的唯一選擇肯定是她自己。
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雖然他們謀求的東西一樣，可是手段不一樣，卻也大有不同。
孟芷溪手段的陰險，也不知道李離是否能夠察覺？
扶桑望著窗外愈加昏暗的夜色，朝著一臉擔心的孟玄英說道：“八哥先去休息吧，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年三哥在京都，明日八哥還得早起幫母親操持家裏呢！”
看著孟應鍾離開，扶桑胸中還有一團迷霧，揮散不去。
如果那塊迦南香是孟芷溪，李津送來的，以李津的身份，又能從誰的手裏得了這塊稀世奇香？
李離在京都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