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等待

李離拒絕了沈皓澤陪同的請求,孤身坐上了回城的馬車。

等到馬車開始勻速地行駛著,他掀起一角車簾,朝著外麵看了一會兒。

這又才小心翼翼的,從衣袖裏抽出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藥方。

紙張的折痕處,像是被人反複認真地來回按壓過。

李離並沒有著急打開,而是用手指輕輕的滑過那些折痕,感受著上麵可能還殘留的溫度,在腦子裏想象著。

那個小小的人兒,在一張和她差不多高的案牘前,俯首認真寫字,認真讀書,又認真折紙的樣子。

她到底會是哪般模樣?

紙張在手裏拿了許久,李離才小心翼翼地掀開。

還未來得及仔細詳看內容,他的注意力就被那一手漂亮的隸書書法所吸引。

筆鋒藏匿於字體結構當中,收燕尾,字形優美,扁而寬……

他的心中除了欣賞,還有震驚。

還記得上次在沈府見小九兒的字,隻能算得上工整,而這次她的字再現在自己眼前,早已脫離了先前的稚嫩,形神兼備……

她是怎樣做到的?

就算孟家啟蒙再怎麽早,小九兒從四歲開始認字練字,到如今也不過三年的時光。

這即便是很有天賦的書法大家,隻怕也是不敢說自己從學會寫字,到練就形神俱在隻用得上兩三年的時間。

李離帶著滿腹的疑問,再把注意力落在那紙上的具體內容上。

十幾味藥的名稱他都熟悉,可是合在一起他又覺得自己完全看不懂了。

都說久病成醫,可李離卻從來不去探究自己喝下去的藥,到底都是些什麽方子。

在紙張下方備注著的兩行詳盡藥劑用法,看著就有些離奇。

結尾“願君安”。

拿在他手裏的宣紙,似被烈火般熾熱,灼燒著李離的手。

外冷內熱!這是她給出的病症……

李離的心中大亂,所有的人都以為他隻是寒症。

而每到夜深時刻,他那白日裏和冰霜一般冷冽的內裏,又被火焰灼傷著,可是趨於表象的,又是刺骨的寒涼。

這些李離從未向人講述過,一個寒症已讓別人把他死死地捏在手裏,想讓他生,他便生,想讓他死,他也隻能如他們所願去死。

而他並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其實遠比他們看到的,病情更為嚴重。

孟扶桑難道真的是神明派來拯救他的嗎?

李離有片刻的失神,隨即又陷入震驚和不安之中,來回交替著。

回望這短短的,不到十五年的人生,幾乎不曾擁有過快樂的時光。

他的哭,他的鬧,他的笑。

仿佛早已陷入預設的循環,可自打第一眼見到她,他是真的覺得快樂。

如今這一份單純的快樂,也要消散了。

她不讓他問,這一切都是為什麽,那他絕不會去讓她為難,最重要的是,關於她,他覺得自己可以不追究她做任何事的緣由。

可是小九兒,那麽多大夫都束手無策的病,你就真的能有什麽好法子嗎?

李離再一次看著藥方,失了神。

他應該抱有希望嗎?

可是如果再一次和以往那般讓希望落空,自己又該如何麵對?

為什麽要在他好不容易堅定決心放棄的時候,又突然給了他希望?

不管如何李離內心如何掙紮,想起那雙真摯的眼睛,回想起她真誠地懇求他無論如何都要努力的活著。

下了馬車,李離邁向書房的腳步,比平日裏快上了許多。

沈皓澤在身後著急地喊道:“王爺,王爺……”

隨即他就跟了上來。

李離嚴肅道:“沈老五和我一起去趟書房。”

到了書房,李離隨即遣散了跟在身後的隨從。

“把門關上!”

李離坐在書案前,抽出一張上好的宣紙,從筆架上拿起一支筆。

沈皓澤在旁邊幫他磨著墨。

片刻功夫,他已經把心中記下的藥方,默寫在紙上。

待墨汁幹透,李離從書案上拿起,滯了一會兒,他把藥方遞到了沈皓澤的手裏。

“沈老五,你回沈府的時候去找你爹,把這東西交給沈老爺。”

微思片刻,李離又道:“你現在就回去,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幫忙找找大夫,看看此法,是否可用!”

此時的李離,一刻也不想再等。

按著平日裏謹慎的行事,其實他不應該這麽著急把東西交給沈晉南找大夫去辯證,怎麽也得等上幾日才妥當。

可以覺得這是他如今最後的希望,他沒有時間再去等,遂而在馬車上時已經把藥方記在了心裏,以至於回府後一刻也不再耽擱。

沈皓澤離開後,李離自己一個人在書房裏坐了很久。

他的心緒複雜得像一團亂麻,如果他一直在京都,是個受寵的王爺,亦或是他不是個遺腹子,是否要過得更為輕鬆一些?

可是如果那些都成了真,今生就不可能在蜀州遇到沈皓澤這樣的朋友,更不可能遇到扶桑……

等待結果的時間是很漫長的,扶桑在把藥方交給李離後,一連十天也沒有得到從錦官城傳來的消息。

而在這十天時間裏,梅山縣隨著第一批蟬絲的出產,也變得和扶桑的心境一般複雜。

今年上報到縣衙的蟬絲產量比以往同期相比,少了三成,這可愁壞了縣太爺孟冬,終日奔波在縣域內的各個蟬戶的桑田裏和鄉紳的家裏。

在外勞累了小半月,等回到府裏,麵對妻兒老小,也沒了往日的笑臉。

“阿爹,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扶桑看著孟冬放下碗筷,而飯碗裏的米飯顆粒未動,她不由得有些擔心。

孟冬聽到扶桑的話,一連歎了七八口氣,然後道:“阿爹本以為來了這梅山縣能做個太平官,可沒想到今年前期的蟬絲出產量實在差了太多。”

“按照現在從各個地方匯總的消息來看,等到最後一批蟬絲出產,更是要比上往些年低上四五成。”

宋夫人接話問道:“老爺,這梅山縣就是指望著蟬絲來生活,這減產這麽多,怕是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

孟冬又是接連著歎氣:“哎……先別說什麽日子好不好過了,如果真是減產四五成,可能連今年納稅的份額都湊不齊了……生絲若是今年短了朝廷的,怕是我這個縣太爺也是當到頭了。”

宋夫人聽後,臉色慘白,有些顫巍巍地問道:“老爺,可……真有這麽嚴重?”

孟冬有些呆滯地點點頭,然後又是一陣歎氣。

“你說,差上個一兩成,向朝廷交完絲稅,全縣的百姓今年日子緊巴巴的,也還能過下去,如今這連絲稅都……”

扶桑看著孟冬一臉愁悶,想來自家父親,如今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一個新上任的縣官,又怎麽可能鬥得過盤踞在這裏幾十上百年的鄉紳和田樁主。

而扶桑更失望的是孟冬對市場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光聽著師爺匯報上來的數字,就去和下麵的桑農,鄉紳溝通,而從未真正的去生絲市場上了解一下。

這些日子,扶桑已經差姑父留下來的人去蜀州各個布莊做了了解。

今年的布料和絲綢價格並無太大波動,基本上還是維持著上年的水平。

如果真是生絲減產幾成,已經嚴重到影響絲稅的上繳,那蜀州的整個布市都應該受到影響。

物資稀缺時,物價不上漲,難道這些個商人都是大善人?

貼著銀兩賺吆喝?

扶桑他們兄妹幾人,被孟冬趕出了飯廳,路過杜姨婆和章才屋子時,兩人又不在。

內心一陣怒意,蟬叫了,梅山縣忙了,而杜姨婆母子倆也開始為了那些髒銀忙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