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藥方
這是扶桑元成十四年，第一次踏進攬月樓。
小院裏的景，竟和去年所見時完全不一樣了，老板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在這院子裏。
幾株繁茂的白竹和紫竹，在入門處簇擁在一起。
隨後一灣碧水，路隨水流走，路的兩旁杜鵑花，蘭花，鳳凰花，藍花楹……開得正盛。
花徑的深處，沉香亭內，少年們穿著各色錦衣，在花草混合著泥土的清香中，歡聲笑語。
李離就站在路的盡頭，沉香亭亭口，朝著扶桑笑著。
半年未見，他竟又清瘦了些許，好似如果一陣狂風吹過，他都能隨風被帶走。
可他的神情，比上次見時，又多了幾分的不甘和絕望。
這半年，他的身上是否發生了什麽特別嚴重的事？
孟玄英的消息並未提及李離有什麽異常，所以她也從未多想。
為何他如今是這般模樣？
扶桑不由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快步走到李離的麵前，然後被跟著她一同上前的孟應鍾拉扯一下，朝著李離行了禮。
“八少爺先進去吧，本王帶著你家妹妹在院子裏看看景。”
他免了二人的禮，說完便拉起扶桑的手，朝著院子的分叉走去。
扶桑的再也沒了看景的心情，他手裏的溫度怎麽沒有一絲溫熱？
“小九兒，這半年不見，你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怎的就比你八哥矮上一頭了？”
扶桑仰頭看向他的臉，剛才並未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依舊努力地扯出淡淡的微笑。
先前扶桑還在猶豫，要不要將藥方交給李離，可是現在見著他，她知道再也沒有時間拖下去了。
心裏有些發酸，扶桑低下頭，努力地平複著自己的心緒。
不管前世他們是否相識，今生從見到她時，李離對她都是極好的，沒有緣由，更沒有目的，隻是單純地對她好而已。
可是扶桑捫心自問，她對他，卻從出場就帶著算計，權衡。
她對他隻是討好，哪怕也曾有過真心，可是從最初，這份關心就已變質。
這像極了前世的李津和扶桑。
此刻扶桑的心被紮得生疼，麵對這樣真誠的李離，她的羞愧和無奈，第一次這麽真實地在她體內鞭笞著她的靈魂。
李離問完後，本以為她會說些什麽，又或是強詞奪理地解釋上兩句。
例如，孟應鍾那是隻長個子不長心！
又或者是，告狀家中姨婆沒給她吃飽什麽的！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小九兒卻沉默地低下了頭，不理他，也不講話。
李離不知道，是不是她長大了些許，自己問的話傷了她的自尊？
還是，如今自己這病入膏肓的樣貌嚇著她了？
這半年，表麵風平浪靜的離王府，其實早已暗流湧動。
京都那座城裏的皇後將命不久矣，雖不知等皇後仙逝後，皇兄有意哪位妃子繼後位。
可落在離王府的信鴿卻越來越多，大多都是看著他是皇上胞弟，讓他幫忙說上幾句好話的。
可是京中那些貴人又有誰人不知，他其實是最不受待見的，他的話若是有用，他自己又何落得如此光景。
而他們的信猶如催命符一般，一封接著一封，前來催著他早日上路。
那些本就相生相克的藥湯，更是增加到要命的劑量，可是他又能如何？
沈府和六親王，暗地裏也是想盡了辦法，卻也找不到能解他病症的藥方。
李離這半年就連青城書院，也不能做到日日前去，準時前去。
而這更是他在養了很久身子後，第一次離開錦官城。
用沈皓澤的話來說，他現在這樣的身體，還要東奔西走，就是在胡鬧，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可是李離不想告訴任何人，他已經預感到他也和宮裏的皇後一樣，命不久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回到京都，卻能準確地知道他再也不能看見小九兒長大。
他隻想在自己還可以支撐起這幅殘軀時，再看看她天真的笑臉，還有她那雙幹淨明亮的眼睛。
可現在看來，好像連這樣簡單的心願，也要落空了。
他抓住她的手，在不知不覺間有些鬆動。
就在兩隻手快要滑落的時候，小九兒的手又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她忽地抬起頭，用她那幹淨的眸子望向他，眸子裏全是擔憂。
她什麽也還是什麽也沒說，隻是那隻小手的力度卻越來越重，好似想要把他從死亡邊緣拖拽回來。
不知為何，隻要她看向自己時，都讓他真實地感受到，小小的她，真的懂得他的所有，所以他才會把她當作生命裏，菩薩賜予他最後的光。
李離用力撐住微笑，朝著扶桑道：“別擔心，離哥哥沒事！”
他的語氣裏全是安慰，卻更讓扶桑心疼，明明他才是應該被人安慰的那一個，卻總是照顧著她的心情。
李離，孟扶桑不值得你如此真誠相待！
扶桑眼角不禁浸出了淚水，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真摯的笑容道：“離哥哥放心，我一定會不讓你出事。”
她伸出另一隻手，從抓住李離的那隻手的衣袖中，將那張藥方悄悄地塞入他的衣袖。
也許在其他人看來，她隻不過是用雙手抓住了李離。
而對扶桑自己來說，其實她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之下，偷偷地把他從閻王老爺的手裏搶回來。
扶桑拽了拽李離的手。
而後李離蹲下身子，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扶桑趴在他耳邊道：“我給你的東西，尋個無人的時候再打開來看。”
李離問道：“可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扶桑愣了愣，其實她不想講，可是還是開口道：“我在醫書裏尋得藥方，興許能緩解你的病症，可是用藥很猛，用或不用，你自己找大夫看了之後，再斟酌一下。”
說完扶桑隻見李離的臉色更白了，瞳孔也在急速地收縮著，嘴更是微微張開，一副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樣子。
她又繼續趴在他耳邊道：“離哥哥，你別問我是怎麽知道你的病，也別問我為何懂醫，更別向任何人提起是我給你的藥方。”
扶桑退後兩步，靜靜地看著李離的神色在各種複雜的情緒下急速地變換著。
她又說道：“連沈五哥，姑父，我三哥，你也不能說。”
扶桑內心無力的自嘲。
就連這樣的時刻，為了保全孟玄英，孟扶桑你都不忘對李離保持警惕。
重回一世，真的是連心都沒有了！
孟扶桑，你和紅牆裏的那些人，有何區別？
李離的手緊緊地拽著袖口，生怕那張小九兒說的藥方掉了出來。
他不怕自己就這樣死去，他怕的是把她卷入這滿眼都是絕望的紛爭。
他不知道她為何知道自己病了，更不知道她從哪裏得知他病得很重，就連沈皓澤都隻以為自己是陳疾發作，這次發作的厲害了一些罷了。
可是她既然不想任何人知道，那他絕不會除了他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李離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幫她整理著耳鬢的絨發，然後緩緩說道：“放心吧，這是離哥哥和小九兒的秘密，定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扶桑看著他溫柔的模樣，眼眶裏的水汽更甚。
她輕聲，又極其用力地朝著李離要著承諾：“離哥哥，我想讓你答應我，不管怎麽樣，都要努力的，好好地活著。”
李離的手停留在她的耳邊，冰涼，凍人心脾的涼。
他微滯片刻，然後笑著朝她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扶桑不知道李離會不會用她給的藥方，可是那是她現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辦法。
她之前還覺著自己的藥過猛了，可他的身體在這半年裏，卻已急轉直下，到了不得不用猛藥的地步。
李離，你會願意相信孟扶桑這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