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時光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就飛速地流逝著。

細細地瞧著手裏的花絲鑲嵌步搖,扶桑腦海裏不斷回想起那日除夕夜在沈府門口的李離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微笑。

李離的傷痛,李離的無奈,李離的隱忍。

扶桑很想能有機會親口告訴他,即使他那些並沒有說出口的話,在她這裏,其實全都了然於胸。

手邊的《靈樞》《素問》,扶桑從清晨到深夜,再從深夜到清晨,她早已從第一頁翻到了最後一頁,再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

書卷早已增添了厚度,書頁的下角早已被翻書的手磨得平滑如玉。

李離從到蜀州那日起,蒲公英和芒草的寒,和八參湯的溫熱,就日日夜夜的,讓他猶如坐在一口鍋中,被人支在火架上,不斷用小火在下麵熱著,直至他的五髒六腑,全身經絡都被熱氣打開時,又被人不斷往鍋中加入冰水,冰蝕著他的所有。

內熱外冷,所以他的身體才如此虛虧。

熱藥治不了他的寒疾,涼藥緩解不了熱症,猛藥更是會直接要了他的命……

李離的病雖不會立即要了他的命,可是那喪鍾其實早在他離開京都那刻起,就已被人在他的身體裏安置好。

扶桑抬眼看向西窗外,一眨眼的工夫,春雨滋養的梅山縣縣衙內院的兩株枯樹新添了嫩芽,春末的微風又吹綠了蜀州大地。

她不知道困在李離身上的難題該要怎麽解,也不知道關於自己的命運這一關,又該如何邁過。

而後,初夏的雨又順著青瓦而下,滴滴答答地順著屋簷,敲打著灰石板地磚,時間就這樣又過去了小半年。

這半年,在孟家四房悄然間發生了許多事,有好有壞,當然也有算不上好壞的。

孟玄英在年後如願考上了青城書院,所寫文章更是難得地得到康先生的幾番讚許。

因康先生的抬舉,孟玄英才子的名聲就在蜀州傳開了,現在他可是比他爹孟冬在蜀州更有名氣。

孟家四房也因孟玄英在這蜀州之地,有了些許的名氣。

在蜀州提到孟家,可能現在十之五六的人,第一反應就會想起孟玄英。

隨著孟玄英名氣的抬升,梅山縣縣衙後院的木門檻,又在人來人往中被磨低了些許,而後又無形中高上了幾分。

尋上門來的人中,有來向孟玄英討教學問的,也有想在孟玄英還未完全起勢前,就先來熟絡關係的,更有想要賭上幾分孟玄英能成大事的,上門來說媒的。

當然也有看上孟玄英和他背後孟家,六親王府勢力的,而苦於家中沒有適齡女子的,將目光投向了孟玄英弟妹的。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梅山縣縣衙後院,自孟玄英考上青城書院的消息傳開後,就再也沒有冷清過,就是比上前院,也還要熱鬧幾分。

但是作為事件的主角孟玄英,倒是少有時間再在梅山縣的地界露麵,扶桑就更是鮮有機會見到自家三哥。

因康老先生在外雲遊半載有餘,所見所聞所想頗豐,故而回到青城書院,便開始親自授課,孟玄英等人自然是沒有什麽機會可以溜出書院。

康老師治學嚴謹,若學生不是因家中有婚喪嫁娶等大事,或是病重到無法起床這些特殊情況,一律不允請假。

而這個學年,更是將原本一月四日的假期,縮短到一月兩日,月末連休。

扶桑最近就是想和孟玄英互通有無,都隻能是通過六親王留下的那些人手,往返於梅山縣衙和青城書院,又或是等到孟玄英休假,回到府中時,孟玄英和家人挨個一番噓寒問暖後,才能得到片刻閑暇。

兄妹二人也隻能靠著這片刻的閑暇,才能說上一盞茶的功夫。

今日便是孟玄英五月休假的日子,扶桑早前就得了孟玄英從青城書院傳回來的消息,李離將同他一同前來梅山縣。

扶桑仔細地算了算時間,梅山縣第一批蟬絲就快上市了,清算兩位師爺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前世致父親下獄的舉人案,也快到了發案的時間,她更是要花上很多精力去處理。

而離前世李離回京都也剩下不到兩年了,他的病又需在他回去之前,好好的調理一番,不求完全治好,但是可再也沒有時間可以拖下去了。

“巧月,幫我磨墨吧!”

朝著身邊的巧月輕聲吩咐道。

扶桑鋪開一張宣紙,拿起筆架上孟玄英送她的湖筆,潤上巧月剛磨好的墨汁。

思考良久,又在心中猶豫掙紮幾番後,才落下了第一筆。

一張藥方,開出兩劑藥,一共十二味藥材。

宣紙上,最後留下的也不過就是幾十個字的藥材名,和兩行用藥的法子。

而扶桑的全身早已被汗水浸濕,把筆放回筆架時,她的手已經有些微微顫抖。

她凝神看著自己寫下的藥方,都覺得這樣的藥太過孟浪,怕是太醫院的禦醫一輩子也不敢開出這樣荒唐的方子。

兩劑藥,一冷一熱,熱藥外用,涼藥內服。

如果單獨用這兩劑藥,其實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是問題就出在這兩劑藥,扶桑準備讓李離同時用。

也不知道,今日把這個藥方交給李離,他會怎麽想?

可是不管他怎麽懷疑,扶桑已經再也沒有時間可以荒廢,比起袖手旁觀,她還是想要搏上一次。

等待的時間似乎很是漫長,午時總算得了李離派來的小廝傳來消息,李離等人已經到了攬月樓,請孟家八少爺和九姑娘前去小聚。

孟應鍾最近把時間大把大把地花在功課上,就等著孟玄英回家時,能和自家哥哥探討探討。

每到孟玄英要休假的日子,孟應鍾在扶桑麵前就表現得坐立難安。

扶桑想著,這今日來了幾位青城書院學子,自家八哥自然是高興的。

還沒等扶桑梳洗完畢,孟應鍾已跑去前院朝著孟冬報備了行蹤。

然後急匆匆地回到後院拉起扶桑,帶著小廝和巧月,坐上李離派來的馬車,朝著攬月樓去了。

坐在馬車上,扶桑這才留意到在不知不覺間,原本和自己一般高的孟應鍾,現在已經比她高了快一個腦袋。

雖說是雙生子,長相極為相似,可是其他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扶桑看著孟應鍾,他的眉宇間更是多了幾分穩重,雖然行事依舊帶著孩童的稚嫩,可是講話的神態已經和孟玄英有五六分相似。

“九妹,待會兒見到離王爺他們,可別再像小時候那般失禮了,如今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別和他們過於親近。”

扶桑看著他,然後故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接著孟應鍾又道:“若是離王爺想與你說上幾句話,你也不要表現得太過疏離,畢竟那也是姑父的弟弟……”

然後就聽孟應鍾沉沉地一歎息:“罷了,和你講這些做甚,你現在不過也就是個七歲出頭的孩子,講多了你也聽不懂……”

扶桑內心一陣笑意。

這自家八哥最近肯定是見多了上門說親的人,聽著別人府中的小姐都是如何長大的,又是何種品行,故而現在就開始擔心她以後落得一個什麽樣的名聲。

短短的一段路程,孟應鍾心急地掀了七八次車簾,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想要討教的問題。

扶桑則是靜靜地坐著,手緊緊地抓住衣袖袖口,生怕那張千斤重的紙張,一個不留神就漏了出來。

“八少爺,九姑娘,攬月樓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兄妹二人在小廝和婢子的攙扶下一前一後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