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思

雖說孟玄英要去考青城書院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相比孟玄英的激動,扶桑倒是沒有那麽興奮。

這日子一晃也已是八月末,離重陽節不剩幾日。

窗欞紙在漆黑無月的深夜,也和夜色融為了一體。

夜的黑暗彌漫在空中,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連同人都罩在裏麵。

身旁的孟玄月已經沉沉地睡著了,房中隻剩下姐妹二人輕微的起此彼伏的呼吸聲,打破著原本屬於夜的寧靜。

縱使這聲音極輕,也攪得心事滿腹的扶桑,無法安然入睡。

當今聖上猜忌多疑,素來不喜這些個皇親國戚在下與大臣結交。

扶桑讓三哥去尋求姑父幫助,姑父出於家族整體的利益,出手幹預或相助,這是情理之中的,就算他日有人拿這說事,也完全可以找到正當的理由作為開脫。

可是姑父派了柳先生來教習三哥,助三哥考取青城書院,這裏麵的說辭就可以有很多了。

可以拿來被人說是,六親王和離王私下兄弟感情頗深,也可以說是,六親王和離王舉賢不避親,更有可能被說是包藏禍心。

扶桑不知道姑父這樣做到底是為何,更不知道姑父現在到底有何打算,這些都要找個機會試探清楚才行。

如果姑父是有意而為,本就想要在這渾水裏淌上一遭,那也就無所謂了,如果不是的話,扶桑並不想因為自己的決策,而把六親王府帶入火坑。

隻要三哥,還沒入那青城書院,一切都還可以有所迂回的餘地。

再又想到李離,扶桑覺得即使是漆黑一片,眼前也有無盡的亂麻裹成一團,理也理不清。

她不禁閉上眼睛,細細地琢磨著。

李離是否已有看重的皇子?還是生出了別的本不該有的想法?

現在是元成十三年,如果這一世沒有其他的變數,元成十六年末,李離就將被召回京城,在京城再過三載,也就是元成十九年末,便是他的歸期。

上一世李離究竟是病逝,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他平日裏喝的那些藥,還有隨身攜帶的香囊,是否就是讓他早逝的真正原因?

藥是皇上賞的,香囊裏的香又是誰的手筆?

太後?皇上?還是其他人?

這一世李離是否又能擺脫他短命的結局?

不管李離作何打算,扶桑都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三哥一旦接受了李離的邀請,成功進入那青城書院,那他們就真的要開始邁上一條永無回頭的路,而且這條路上,注定有著數不盡的坎坷。

不管孟玄英以後到了哪裏,不管孟家四房到了哪裏,甚至是那六親王府,都會被人貼上離王府的標簽。

他們的興衰,都和這個現在看起來榮寵萬千,實則危機四伏的離王府,都和那個扶桑還看不清真實目的的離王,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上一世,扶桑對他的了解實在是太少,這裏麵的變數太多,扶桑實在無法完全準確地預估未來。

可是扶桑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她現在離京城太遠,離那座宮殿更遠,要想快速的接觸到皇權的中心,李離又是她現在僅有的,可以選擇的,最好的選擇。

不管傳言如何,李離再怎麽被皇帝防範,他的背後始終都站著太後,而他在世人麵前,也都是與當今聖上同母胞弟,比其他任何一位王爺與當今皇上,都要親近。

不管變數幾何,扶桑也明白,自己要走的本就是一條極為艱難的路,權衡利弊以後,李離漸漸地就成了她心中,目前最佳的選擇。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知幾時扶桑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屋外的院子裏,一番喧鬧,將她吵醒。

睜開眼四顧無人,連隨身服侍的巧月也不見蹤影,扶桑自己穿上了衣服,揉著眼睛走出了西耳房。

此時的後院比縣城的集市還要嘈雜幾分,比扶桑他們一家搬來此地後的任何一日,都還要熱鬧。

平日裏,因孟玄英的學業要緊,一家人連同家裏的婢子,小廝,講話都輕聲低語,就連走路都帶著幾分小心。生怕一出聲,就影響到了三少爺的功課。

從古至今,再重要的事,也重要不過家裏孩子參加科舉的重要。不管是尋常百姓,還是達官貴人,家中若有子嗣要參加科舉,那沒有條件也要努力創造條件,給孩子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

扶桑家也不例外,畢竟孟玄英早就參加過了童試,隻等再過上個兩年,他自己有了萬全的準備,便要參加蜀州的鄉試。

雖說鄉試所選取的名額不少,但是也不多,這全州的學子甚多,想要在鄉試裏麵拔得頭籌,也是要花上很多功夫的,多少學子一生也沒能考過這鄉試。

自從家裏人得知,孟玄英要考青城書院,所有人都是又激動又不安,扶桑的阿娘,連夜裏咳嗽都要用床褥蒙住頭,就怕驚擾了兒子看書。

扶桑走出屋子後,並沒有人注意她的出現,家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院子裏的陌生人吸引。

五十歲上下的姑姑,穿著紫紅色的蘇繡錦衣,手上還帶著兩個金鐲子,麵上也抹著厚厚的粉霜,頭上還學著少女別著一個當下時興的蝴蝶步搖。

那人扯過母親宋氏的手,一臉關切地說道:“四房媳婦,長姐寫信來說,四老爺如今是梅山縣的縣令,梅山縣的事務可比之前縣裏多上許多。家裏沒有個長輩幫著照料繁雜的事務,她實在不放心。如今,三少爺要考功名,四姐兒也大了,快到了說婆家的年紀。再加上兩個小的,就四媳婦一個人操心,定是不能麵麵俱到。長姐是顧念幾個孩子,這才差了我來,都是自家的侄兒侄女,肯定要比外麵雇的婆子盡心些。”

扶桑是大概能認得出來這人的,再聽她講的話,就肯定了她的身份。

來人正是扶桑在京城孟家嫡祖母的胞妹,杜姨婆。

記憶裏,這個杜姨婆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上一世,姑母帶扶桑回孟家探親,杜姨婆可沒少給扶桑臉色看。

隻是眼前的人,要比扶桑上一世見著的時候,要年輕一些。

雖說杜姨婆和祖母是一母親姐妹,可是姐妹倆的境遇卻是天差地別,祖母嫁給了京城孟家的大老爺,而這個杜姨婆當初也許成了祁縣一戶秀才,秀才姓章。

那章秀才年輕時也曾才華橫溢,可誰也沒想到,被舉薦到京城在提刑按察司謀了一個知事的職務,二十出頭的年紀,就能在京城要部擔任職務,本是前途光明。

可是這人,哪裏說得清楚,環境有時候對人的改變,是沒法預估的。

明明是一個極忠厚老實的人,到了京城,他卻貪圖安逸享樂,日日夜夜流連在那青樓藝館裏,辦錯了差使,荒廢了仕途,最終被貶回了老家,且得了三代不能從官的旨。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看著杜姨婆的生活一日落魄下去,祖母念及姐妹情分,始終也放不下杜姨婆這個妹妹,京城把她接到京城孟家小住,這一來二去,扶桑從前也和她有了不少的接觸。

隻是沒有想到,如今卻把杜姨婆真的安排來和他們生活了。

扶桑留意到母親臉色的蒼白,似乎有些怕這杜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