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卷宗室

幾場秋雨,縣衙後院裏的芙蓉落盡,隻下幾株桂花樹,還依舊在勤懇地飄逸芬芳。

“九姑娘,夫人他們已經午歇了。”

書房裏,案頭前,扶桑正認真地練著字,如今回到這幼時身體,連寫字都比以前要費力許多。

一篇文默完,雖已很是精心,但是還是略顯雜亂,看來還是得多花些工夫在這練習上。

扶桑將筆放在筆架上,這才抬起頭。

“巧月,走吧!”

說完,扶桑在前,婢子巧月在後,主仆二人腳步輕盈地朝著縣衙存放案卷的屋子走去。

扶桑此時已在梅山縣住下快一月,在觀察許久以後,她找母親宋氏要了婢子巧月貼身伺候。

在五六位婢子中,巧月算不上最聰明,但是也算得上機敏,最難得的是她的那份忠心。

扶桑在故意做些錯事,幾番試探後,發現她所交代的事情,巧月不會講與第二人,她不讓知道的事情,巧月也絕不會開口問。

總之對於巧月,是此時扶桑在這縣衙裏,除了三哥之外,最為放心的人。

“九姑娘,進去吧,婢子在這兒候著,若有事你就叫我。”

走到卷宗室的門口,巧月還是如之前一樣留在了門外。

扶桑肚子走了進去,開始認真的查閱梅山縣這些年的,人丁,土地,稅收等卷宗。

沒過多久,一個熟悉的腳步聲朝著案架深處走來:“小九,我偷偷跟著兩位師爺觀察了幾日,發現他們的行為甚是有些古怪。”

孟玄英在自家妹妹的交代下,最近都在調查跟著父親辦事的幾位同僚。

來到縣衙後,兄妹兩人在斟酌一番後,選定了這幾乎無人踏足的卷宗室作為商量諸事的場所,時辰也選在了家人午歇的未時處。

兄妹二人也不是每日都有事要商量,但是扶桑確是每日必到,故而孟玄英有事的話,隻要掐好時辰,就必能在這裏找到她。

扶桑放下手裏的檔案,抬起頭看向孟玄英問道:“他們都做了什麽,讓三哥覺得古怪的事?”

孟玄英的表情甚是有些尷尬:“跟著兩位師爺這幾日發現,如若縣衙隔日無案要審,他們午休時便不做耽擱,徑直回家;但若縣衙隔日有案要審,兩位師爺就會一前一後,又似是刻意錯開地趕到縣城北邊的梨花院。”

他又停頓了一下,似是想要說的話有些難以開口:“他們出來時也是錯開,但是兩人都是一臉……春風得意,我還發現他們進出梨花院時,必然有縣衙要審案子的狀告人或被告人。”

扶桑知道為何三哥臉上會一片為難,雖說自己已經是活了一世,但是任誰,看著一個小女孩講那些風月場所的事,都會感到有些難為情。

她沒有在意這些細節,細思一會兒道:“三哥,這兩位師爺不可再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一次阿爹判罪的文案上,就有這兩位師爺的供詞,如今看來,那些事十有八九,就壞在他們兩人身上。”

孟玄英想到了扶桑講的那些後事,甚是恐懼,但又有些麵露為難道:“可是阿爹現在極其信任兩位師爺,如果我去和阿爹講這些,他責備我與否,倒是無所謂。但是他肯定不會相信我所講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兩位師爺,在阿爹麵前有多巧言令色,哄得阿爹以為自己真是青天大老爺海瑞轉世!”

他的語氣裏,全是對自家父親孟冬的嫌隙。

對於自家父親的愚昧無知,扶桑早就認清和接受了,所以她倒沒有孟玄英這般煩悶。

扶桑勸說道:“三哥,你也別氣了,我早就告訴過你,咱們的這個爹,是真的靠不住,我現在隻求他不給大家惹來橫禍,別的再也沒了指望。”

扶桑沉思片刻又道:“這事還是得找個機會告知姑父,請姑父出手。”

孟玄英的眉頭鎖在了一起,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可姑父會願意幫我們嗎?畢竟那可是親王,能為我們這孟家四房這點小事出手嗎?”

扶桑搖了搖頭,一聲歎息。

他們的父親平時沒少在三哥麵前灌輸的身份門第懸殊的觀念。父親自己在家裏不受重視,搞得幾個孩子也漸漸和孟家疏離。

如今這般孤立無援,其中又何嚐沒有父親自身的原因呢?

她開口道:“姑父雖貴為親王,但是如果孟家有難,他又怎能不出手相幫,阿爹如果獲了罪,孟家都要受到牽連,那作為孟家姑爺的王爺,又怎麽可能一點影響不受?”

“三哥,你一定要記住,身在孟家這樣的家族,雖然我們是側房所出,但是旁人不管我們在家族裏是什麽地位,隻會記得我們都是孟家人。即使京城的祖父他們不願和我們相親,但是他們阻止不了外人把我們和他們捆綁在一起。”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就和我手拿著的這份人丁冊一樣,雖然這上麵的人名一樣,他們或許隻是一些埋頭苦幹的窮苦百姓,但是他們的興衰,也足以影響一個朝代。”

“螻蟻撼動大樹,雖甚是艱難,但是也絕非不可能。阿爹現在就如同撼動孟家的一隻螻蟻,雖很不起眼,但也不容輕視。至於兩位師爺,那可就是撼動我們四房的兩隻猛獸!”

見孟玄英臉色凝重,世事就是這麽冷酷無情,即使他現在還未涉足權力鬥爭,但是這些道理扶桑也必須提前講與他知。

當孟玄英騎馬奔向錦官城的那一刻,扶桑這一世的戰鬥號角就將吹響。

她繼續凝重道:“孟家能有今日之成就,並非一朝能夠達成,那是祖輩們辛辛苦苦奮鬥百載才留下的基業,如果阿爹出事,孟家這一代和下一代也就算完了,從高處跌下易,可從低處往上走,那又是何其艱辛。”

“所以姑父不會不管,即使姑父不管,姑母為了母家的命運,也必然會出手相助。三哥,你永遠要記住,我們想要往上爬,不管孟家其他人從前如何待我們,我們也必須巧妙地借用他們的力量。”

扶桑並沒有胡說,或是故意說得嚴重些嚇唬孟玄英。

上一世,父親獲罪後,孟家老小的仕途的確是受到了致命的打擊,大伯本有望升至二品大員,後卻去了翰林院做了編修,二伯雖後來維持著自己四品的官位,但是一道永不升遷的口諭也使他成了朝中無人問津的冷灶。

即使沒有後來的滿門斬首,京城孟家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落,最終也會淹沒在曆史進程的長河中,或留下寥寥一筆,更可能的卻是無處可尋。

扶桑講完,孟玄英雖依然一臉凝重,但也泛出一絲崇拜看著她道:“小九,我現在越來越肯定,前世你一定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你今天講的這些我連想都未曾想過。你放心,這幾日我便找個由頭去趟錦官城,把縣衙裏的事情告訴姑父!”

講了這許多,扶桑感覺有些乏累,往事就如冰刺一般,懸在她的心頭,雖未刺穿心髒,卻也日日夜夜冷冽地紮得她不得舒暢。

孟玄英見她抬腳要走,蹲下身子,一雙清澈而炙熱的眼睛盯著扶桑,鄭重地說道:“小九,不管你這一世想要做什麽,三哥都會陪你一起,哪怕萬劫不複!”

關於上一世,扶桑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孟玄英,但是想起他的承諾,她又覺得三哥或許已經猜到自己要做什麽。

麵對這樣的孟玄英,扶桑知道,一旦開始,便沒了回頭路,以後她走的每一步都得萬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