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幾個謎團
回到宿舍,宋小兵失魂落魄地坐在書桌旁發呆。
“終究還是事與願違啊。”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關於宋小兵畢業後的去向,一個月前,胡教授就找他談過。
那天,胡教授把自己最欣賞的這個愛徒叫到了家裏。
師母做了滿滿一桌菜,有她拿手的雙椒魚頭,也有他最愛吃的土豆燒牛肉,胡教授還從酒櫃的角落裏,翻出了一瓶10年陳的茅台酒。
宋小兵接過老師遞過來的酒,攥著手裏翻來覆去地看,像要看出什麽破綻似的。
胡奮虎打趣道:“你看什麽呢?研究做多了,什麽都要辨個真偽?”
宋小兵也不客氣:“老師,您藏得夠深啊。平時在您家都喝二鍋頭,您的酒櫃我也沒少翻,想不到別有洞天啊。今天是什麽風,把你這出土文物給吹出來了?”
胡教授哈哈大笑,意味深長地說:“西北風,今天是提前給你踐行,送你去喝西北風。”
“老師,既然是送行酒,就該‘勸君更盡一瓶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重點在‘更’字,一瓶不夠。”
胡教授笑著擰開瓶蓋,把兩個杯子倒滿:“反正就一瓶,愛喝不喝。”
酒過三巡,胡奮虎首先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問:“小兵,你畢業後,想好去哪了嗎?其實,畢業分配,由不得你做主,你的想法隻是參考,一切都是組織說了算。學校的意思,還是想讓你留校任教!”
很早以前,胡教授就透露了這個意思,他很想把這個聰明好學、做事嚴謹細致的愛徒留在身邊,自己負責的國家航天器重點實驗室需要這樣的人才。
學校的意思,其實就是他的意思。
宋小兵也斟酌了很久,遲遲下不了決心,倒不是因為猶豫不決,隻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委婉又不失禮貌地拒絕這位德高望重的恩師的意思。
留校是很多畢業學員夢寐以求的結果,畢竟相較於管理嚴格的部隊來說,學校的大環境是非常寬鬆的,還少了部隊的很多條條框框。
而且,教書育人,崗位尊崇,受人敬仰。
不過,他誌不在此,他還是想遵從自己考入軍校的初心,去部隊摸爬滾打,去基層建功立業。
初心經過歲月的打磨,現在看起來有些幼稚,卻更加堅韌、執著。
這一刻,不能再逃避老師千萬次的問了。
於是,宋小兵仰頭又喝下一杯酒,鄭重地說:“老師,我知道您是為了我的前途著想,謝謝您的美意,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想先去部隊鍛煉一下……”
他頓了頓,留心觀察著胡奮虎的臉色,感覺老師麵色如常,於是接著說:“不過,我服從組織的安排。老師有任何用得著我、需要我效力的地方,我依然是老師的馬前卒!”
胡奮虎往宋小兵的碗裏夾了一筷子菜,說:“小兵,其實,科研院所是最適合你的地方。你的專業能力在一線部隊毫無用武之地,而且部隊的領導也不太歡迎我們學校的畢業生,他們喜歡軍事素質過硬、服從管理的學員。我們學校的畢業生太喜歡……”
他停下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辭:“太喜歡據理硬杠!我們覺得學術有爭論是好事,但部隊對於這種行徑,隻有一個定義:頂撞領導。部隊沒有學術,隻有戰術。服從,擁有最高優先級,這不太利於學術研究,也會束縛住你的手腳。”
宋小兵說:“這個我知道。部隊作為最終端的用戶,他們對任何配發下來的先進武器裝備,是最有發言權的,但是,卻沒有話語權。他們知道哪裏不好用,哪裏需要改進,卻說不清門道。他們隻有感官上模糊的描述,缺乏專業上精準的定位。理論,總是為實踐服務的,我們做科研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實戰需要嗎?所以,我覺得部隊更需要我。”
雙方在友好微醺的氣氛中深入熱烈地交換了意見,沒有達成共識。
話已至此,胡奮虎也知道他決心已下,多說無益。
於是,胡奮虎舉起酒杯:“小兵,今天我可不代表組織。最終的去向,我也一概不知。我的能力範圍也就是把留校的名額分配給你。至於去部隊,去哪裏的部隊,去幹什麽具體的工作,就隻有等畢業的時候見分曉了。不過,我相信,你隻要心中有光,到哪裏都能發光。來,幹了這杯。”
那一晚,並沒有因為去留問題的分歧,影響了這對師生對飲的情緒。
杯酒下肚,烈火灼心,什麽話都說開了,彼此也都釋然了。
坐在書桌前發了一會兒呆,宋小兵這才注意到胡教授送給他的紅色小盒子。
他緩緩地打開盒蓋,一枚銅錢大小的紀念章鑲嵌在其中。
這是一枚黃銅製作的紀念章,幾條簡單隨意的線條,生動刻畫了一隻尚在巢中的雛鷹,正奮力扇動著翅膀。
雛鷹的頭驕傲地昂起,堅毅的目光盯著劃過頭頂的火箭,仿佛要追隨火箭而去。
寥寥幾筆,就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雛鷹向往天空的畫麵。
整個紀念章簡潔凝練,除了底部“2005-2013”這兩個數字,就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字。
宋小兵用手摩挲著這枚泛著厚重金屬光澤的紀念章,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有些納悶。
這枚奇怪的紀念章,既沒有學校的標誌,也沒有校訓之類的文字,隻有兩個應該是代表年份的數字,也不知道是為了紀念啥。
紀念個鳥嗎?
2005年是今年,代表畢業的年份,那2013呢?
不過,寓意倒是深刻明了。
今年的畢業紀念章,宋小兵在學弟那見過,根本不是這樣的。
莫非老師給了自己一個獨家限量版的?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宋小兵幹脆把紀念章放回到盒子裏,開始收拾行李。
他大部分的行李,都是書,他所謂的後宮佳麗三千。
這些厚重的佳麗們,在前幾天就經過了一次海選,留下的,都是一些人老珠黃的半老徐娘。
她們陪伴宋小兵度過了無數個孤獨而充實的夜晚,在教室、實驗室、宿舍,都留下了如影相隨的倩影。
皺紋悄然爬上了她們的麵龐,曾經潔白如玉的肌膚,也早已泛黃。
各色潦草的筆墨漸漸塗滿她們整潔的臉,讓她們的妝容顯得隨意而深刻,留下了主人奮鬥的印記。
曾經的顏如玉,已成為現在的識如海。
宋小兵小心翼翼地把她們裝進了幾個大箱子,仔細地用封膠帶封好口。
而各季的軍裝,則被整整齊齊地疊好,裝進了一個大麻袋。
剛做完這些,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母親的電話。
“小兵,分配命令下來了嗎?你分到哪裏了?”手機裏傳來母親略顯焦急的聲音。
“媽,分到了北京,軍事科學院。”
電話那頭,略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傳來了欣喜的聲音:“好啊好啊,這可是好單位啊!你在北京可要好好工作,我這邊不用你多掛念,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就行了。什麽時候啟程呢?”
“媽,我明天就動身去北京。時間比較緊,可能來不及回來看你一眼了。”
這個時候,宋小兵的心裏湧動起一絲酸楚。
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什麽重擔都是自己一肩挑,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抱怨過生活的艱辛。
給他的,都是鼓勵、慈愛和笑容。
母親的堅強,在他曾經年幼的心靈深處,種下了一顆種子,影響了他往後的人生,一直激勵著他在前進路上,勇敢地麵對和克服一切艱難險阻。
他從小就沒見過父親,每次問到父親的情況,母親總是眼神閃躲,避而不答。
小時候,他隻要一看到母親即使生病了,也要掙紮著爬起來給他做飯的情景,都會大聲罵一句:“那個壞爸爸呢?”
恨,已成深淵。
但母親每次都是撫摸著他的頭,堅定地告訴他:“你爸爸不是壞人!他是好人,隻不過身不由己,不能陪伴我們而已……”
爸爸的去向,也是他至今難以破解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