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遷居

馬阿姨就在對岸的小區買下了一套舊房。小區原來臨河，離市場近，主人覺得過於吵鬧，就到新城區的小區裏了。馬阿姨年紀大喜歡熱鬧，況且兩岸的公園即將修建，這裏準是一個好地方，何況離學校近，便於帶著孫子讀書

當然，主要是可以不時看到對岸的野廟。馬阿姨選擇貨幣補償，而不去白麵壩安置房，是由於簽約太遲，擔心搖號不如願，選房時選了個位置不好的，這可是一輩子居住的地方。

王燕上她家簽約時，大兒子從外麵回來了，暗暗把房產證塗改了，麵積得不到認定，又不肯按照實際測量的計算。王燕批評說，一個國家幹部，怎麽這樣不講道理呀？馬阿姨也為此生兒了的氣。

更讓馬阿姨生氣的，是大兒子堅持認為小弟不可能回來，不要為他留一份房產。他還搬出公安部門大道理，說就像夫妻分居，多少年沒有回家沒有聯係，就可以算是解除婚姻。馬阿姨對王燕說，這兔崽子，我好好養大的一個兒子，他的親兄弟，能說沒關係就沒有關係嗎？

王燕安慰說，也不一定沒有道理，他是怕以後留下麻煩，畢竟你年紀大了，留下的房子以後還是要重新劃分。阿姨說，不行，這次不能聽他的，我一定要留下一套房子，他的意見就是分成兩分，他弟弟每人一半，把三弟和妹妹拋在一邊。

王燕說，你一直拖著不簽，其實是由於家裏矛盾嗎？

阿姨點了點頭，說，估計也得像朱家召開家庭會，有中間人在場好說話。我的想法先告訴你說吧，我本來想留下兩套，一個給小兒子，也是自己暫時居住，另一個是給女兒小英，畢竟這些年是她在小城裏照顧我。但大兒子不同意，說要一分為二，我跟他們一起生活居住，不必另外留著房子。現在我退了一步，我就留著一套，給小兒子也好，給女兒也好，以後就順其自然了。

王燕問，如果召開家庭會，可以叫上鄉鄰嗎？馬阿姨說，可以叫上朱骰過來，他畢竟是擦子街的頭麵人物。

在家庭會上，馬阿姨講述了小兒子的故事。阿姨聲淚俱下，讓小院子裏充滿傷感的氛圍。朱骰說，難怪有段時間父親喜歡玩風箏，原來是陪玉祥這小子。朱骰又問，老大在深圳有沒有注意母親尋找弟弟的事情？老大說，當時工作忙，沒時間注意。

朱骰說，你們對家裏的老人總是這麽粗心，難怪一心想分了房子抹掉弟弟的名分。這房子留也好，分也罷，不還是你們兄弟的嗎？

阿姨埋怨老大，說，都說是長兄為父，你這個當哥哥的一點不為弟弟著想，也從來不聽當父母的勸告。阿姨抹著眼淚說，你們看看，我們當年經濟那麽困難，還不是養活了四個孩子，你們生活條件這麽好了，生了一個女兒就不肯再生了，哪有當女人不想生孩子的？這樣的老婆留著有什麽用？以前你們推脫是政策不允許，不想丟了工作，現在呢？現在政策放寬了，幾年了你們還沒有一點打算和動靜，女兒都讀大學了，你們要家裏這點房產有什麽用呢？送給她當嫁妝嗎？

老大滿麵羞愧地說，我錯了，我們一直沒有聽你的話，現在想生孩子但是生不下了，年紀大了，我現在同意為弟弟留著，以後有空就全國各地走走，把弟弟找回來，成家立業，多生幾個孩子。

朱骰分析說，這些年陸續出現失蹤的情況，後來聯係上的有幾種情況，一種是外頭混得不好，他在外地做工程時就遇到過，說沒臉見江東父老。另一種是被傳銷組織拉走，莫名其妙沒有音訊，說不定若幹年後被某個案子牽著，又冒了出來。當我，還有一個是最不好的，在外頭遇到了意外。

阿姨說，我相信兒子一定還會回來的，誰家的小兒子都是最受疼的，都知道做母親在家裏等著他。

馬阿姨為此沒有跟著老大去深圳，而是帶著老二有孩子，繼續在小城裏呆著。拆房子那天，她想過去看看，但石橋兩頭已經封掉了。阿姨隻能在對岸眺望。塵土飄了起來，高過了榕樹，馬阿姨和一幫鄉民每天都在觀看，耳中充滿了轟隆隆的聲音。

人們在傳說彭坊村改造時撿到各種寶物。有的是夾在牆縫的紙幣，宣傳單，報紙，那是蘇區時期的文物，可值錢了。有人在牆基下挖到整罐的大洋。有人在梁間發現以前的族譜……消息不斷傳來，引發村民紛紛回去查驗自家的老房子。馬阿姨也聽到了這些消息。她是一個晚上，趁無人注意，從石橋上鑽過去，回到了對岸的老房子裏。

當天晚上，馬阿姨孫子的哭聲驚醒了鄰居，才知道老人家徹夜未回。鄰居報了警。直到第二天中午，警察才在對岸的工地上看到昏迷不醒的馬阿姨。

馬阿姨住院的消息，是王燕回到報社上班之後。王燕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緊湊而有目標的采寫工作中，繼續奔走在城鄉中，圍繞那些形形色色的新聞人物。但這些采寫對象的麵孔，像一些飄零的樹葉，很快就會從她繁忙的工作中消失。

王燕知道，再也不會像拆遷一樣，深入人們的生老病死和喜怒哀樂了。有時，王燕坐在十二樓的辦公室，完成了既定的版麵和稿子，靜靜地坐在窗子邊看著大街上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王燕會突然想起那些擦子街的鄉親。他們現在雲散城市的各個角落，在新的軌跡上建立自己的日常生活。

這天中午，王燕正在玻璃幕牆邊眺望遠方，突然接到朱平的電話。朱平說馬阿姨住院了，一起去看看。

王燕和朱平帶著水果，來到住院大樓。阿姨的兩個兒子回來了，第三個兒子仍然沒有消息。王燕問，發生了什麽事情？阿姨說，想去對麵找個東西，又不想讓別人知道，於是就晚上拿著手電去了，不料村子拆得亂七八糟，她迷了路，磕在一堵斷牆上，昏了過去。

阿姨的臉色非常蒼白。王燕向醫生打聽，得知時日不多。醫生說，發現得太晚了！王燕有些難過，洗了個蘋果，削好送到阿姨手上。阿姨叫兒子們出去了，她說想一個人靜靜。阿姨看到他們出去了，又把王燕叫住，握住了王燕的手說，燕子，你是個好人，你和朱平要好好珍惜，我知道是你叫朱平為我找老伴的，但我不想找了。

阿姨有點累。王燕倒上一杯溫開水，讓阿姨喝上一口。阿姨突然問，燕子，你還記得我上次給你看的結婚證本嗎？我搬家時，把它落在老房子了，那天突然想了起來，就溜回去尋找，因為白天有人看著，不讓人過去。

王燕有些吃驚，說，我知道，那是你一生最重要的東西，但為什麽不跟我們說呢，我們可以幫你找的！

馬阿姨說，你問我後來有沒有找過老伴，今天我就跟你說件事情。你還記得上次跟你說素姑的事吧？人臨走之前，一定會找個知心的人，把一些生前的事情交代交代，當然這些不是財產，隻是一些心裏的東西。素姑也是這樣。所以，今天跟你說的事情，你不要在外麵去宣傳就是。王燕點了點頭。

阿姨說，你問過我朱骰父親的事情，我說了還沒有到要說的時候。王燕知道，阿姨似乎感覺自己大限將至。一些事情需要講出來，而又不想讓兒女們知道。阿姨的講述，其實解釋了為什麽沒有接受王燕和朱平的好意。她丈夫走後，她其實還遇到一個人，但兩人沒有走到一起。這個人就是朱平的爺爺。

在擦子街守了幾十年寡，阿姨拉扯兒女不容易，老朱暗中給阿姨數不完的幫助。但老朱對老伴感情也非常好。阿姨每次受到老朱的幫助，就歎息說，我隻能下輩子報答你了。老朱的妻子走後進了福利院。老朱也勸阿姨上福利院，兩人就容易走到一起了，能不能成家那是另一回事。但阿姨的孫子需要照顧。

有一次，阿姨去福利院看過老朱。結果，沒看到老朱，卻遇到老李。那個不正經的老李說起了種菜老人的事情，故意把老朱跟老人的關係渲染了一番。馬阿姨相信了老李的講述，就從此沒有去過福利院。

阿姨感歎說，朱大哥是個有情義的人，他雖然勸我要參加廟會，但從來不會勸我不要信基督。這麽些年，我覺得自己虧欠他的，所以我什麽人都看不上了。王燕聽了阿姨的感歎，把當年QQ農場的故事告訴了她。阿姨聽了，歎了一口氣，說，人與人，很難走到一起的。我當時是錯怪他了，錯過了那幾年時光。有什麽辦法呢，上天就是這樣安排的，人呀沒有不散的。

幾天後，王燕聽到了阿姨去世的消息。王燕和朱平參加了她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