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投
朱骰傳遞的消息，有人歡喜有人愁。最愁的，莫過於楊杭。原以為今年重重地捐上一筆廟會的份子錢，好好地學一段頌辭，陰沉的心病就能夠見些曙光。不料，廟會卻麵臨著解散。那些跟神明說過的心願，都將隨著村莊的改造而煙消雲散。朱骰堅持要把廟會結餘的錢按比例返還，最多的當然是楊杭。但楊杭那天頭一扭，硬是不肯接。
楊杭突然對拆遷的人充滿憤恨。好好的村子，為什麽就要改造呢？對於那些純粹的居民，當然這是件高興的事情。住套房，進高樓，過上全新的小區生活，那能不高興呢？馬阿姨雖然口口聲聲不想拆遷，但她早就在謀劃去買房了。朱骰也是，雖然說舍不得他家小院子，但他們拿了拆遷款，就能遷到更好的小區去，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隻是在村裏居住，錢從外頭來，人在村裏住，換一個地方生活，一點也不會受影響。要說，這些人本來就不是村裏的原住民，隻是在對岸城裏上班，慢慢就到這村子裏占個便宜的地皮，安下了家。
但楊杭這些就此種養為生的村民，可就不同了！
楊杭在聶公壩種著幾畝地。楊杭的小院子裏，不像朱骰家裏一樣，擺著幾十盆花草，而是堆著各種各樣的農具，大件的旋耕機，小件的鋤頭，還有扁擔，糞桶，菜框，這些用具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居民。拆遷之後，這些用具能擺到哪裏去呢？帶到套房裏？丟到河裏？楊杭的生計從此就要斷了！
更要命的是兒子的病。如果兒子沒病也好，指著他成家立業，年輕人本來就不想下地謀生，這世界活人的路子多了去。楊杭即使暫時丟了種菜的活，但總能找個臨時的活，就算一年收入大大下隆，但總能糊口。但現在兒子的病，一個月就得上千元的氮氨平藥片養著，加上每天宅著家裏抽煙，這個兒子不容易養。顯然得不斷地攢錢，為著養老，為著養兒子，為著給兒子繼續治病！
但是拆遷，意味著這生計斷了！
聽到拆遷的消息，楊杭不禁悲從中來，這些天見人都不打招呼。這一天，楊杭從對岸的早市把菜出手之後，就往石橋走來。朱平推著一輛自行車，走上石橋去學校上班。朱平是朱骰的兒子。楊杭看到朱平，心裏更加煩惱起來。一年前，楊杭為了籌錢為楊明治病，要把祖上的土屋賣掉一棟。而買房的人，正是朱骰的兒子朱平。難道朱平早就知道這村子要拆遷，這土屋要升值？要不是為兒子治病，這房子多扛一兩年，家裏就會多幾十萬的收入！
哎，這成什麽事！楊杭越來越覺得自己處處不順。
朱平跟楊杭打著招呼，但楊杭故意裝作不見，扭頭看向江麵上那棵高大的榕樹。朱平當然知道楊杭故意不待見的原因，準是聽到了拆遷的消息。但對朱平來說，消息還隻是消息，這村子四五千戶，到底能不能拆遷，還是一個未知數。比如楊杭，要是不同意拆遷，就不肯簽訂協議。按照政府的規定，如果這樣的人家超過了5%，達到了兩三百戶，幾千戶人家就要跟著困在這個村子裏，像個自閉症患者，走不出去，得不到改造。
朱平有些擔心，楊杭這些菜農終究會舍不下自己的生計，合起來反對拆遷！如果同意拆遷，如果知道拆遷，當初就不會同意把土屋賣給朱平的！
朱平騎著自行車，來到了萬壽宮對麵的學校。小城的這所高中學校，騎自行車上班的人已經不多了。開小車的，騎摩托車的，這樣趕早省時省力。朱平騎著車子，混在學生中間，別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個老師。朱平是個體育教師，一年前剛從外地調回家鄉。同事當然知道，他騎自行車並非沒錢，而是喜歡鍛煉。再說就他家在石橋邊，他不想繞一大圈拐到新大橋，這樣要增加一半的路程。
朱平剛進辦公室，就有位沒課的同事過來轉悠，說，朱平，你要發財了，聽說這次你們村子真要拆遷了！我有位親戚在征遷辦上班，說這次政府可能要下大決心，推進一江兩岸的棚戶改造！早知道，你在村子裏買房子的時候，我也參一股！
朱平說，這可是風險投資，現在不能野蠻拆遷了，到底能不能拆，村子能不能改造，還得看村民的行動，看幹部的努力！朱平雖然高興，但還是心裏沒底。
一年之前，朱平在吉安一個小縣城教書，上課時扭傷了腳，為此女友跟他吹了。朱平一氣之下參加了家鄉的招考，進了這座母校工作。朱平年紀不小，父親一直催著他成家。朱平提出要早點買房，這樣才好談婚論嫁。但父子兩人卻在買房這件事上分歧巨大！
朱平說，我們賣了這舊房，早點去新開發的小區買房。
朱骰說，彭坊的房子是你爺爺留下，祖上的產業不能隨便丟掉！
朱平說，人家都往外頭安居，就你還守在這個破敗的村子裏！虧你還是個人人羨慕的包工頭！
朱骰說，這房子這院子，就是我們這個大家族的蜂巢，不能散，散了就不團結了，這是你爺爺交待的話！如果我不是這個家族主事的人，我早就到外頭買房子了！你看，這麽些年，你大伯出去了，你小叔出去了，這院子隻剩下我們四家人了！但四家人也是家族，我把這個院子經營得這麽漂亮，為什麽？不隻是給自己家裏人看，給村裏的鄉親們看，更主要是你爺爺高興，他九泉之下會知道我們還在一起，護著他的遺業。
朱平為此知道，想要住新房，得自己想辦法。
聽到楊杭賣房的消息，是一次偶然去野廟玩的時候。那天，一位同事上他家玩，說是約好周末去看房。朱平說，婚事還沒定，看房不著急，我們不如先去寺廟裏抽個簽，看看今年有沒有桃花運，再確定到那個片區去看房。同事說好，那周末就上龍珠寺去。朱平說，不用走遠，就在村裏有座野廟。
同事說，何須寺廟，如今手機上就可抽簽了！朱平說，有人說手機上的東西不接地氣，還得進真的寺廟，那裏聚了人氣，抽的簽才接人間。
兩人來到野廟，就看到楊杭在廟裏許願。守廟會素姑在一邊幫助取香遞火，一邊跟楊杭隨意地聊著什麽。朱平沒有進去打擾他，先在外頭逛逛。楊杭出來了，朱平兩人來到野廟，抽簽，摔木片，拿簽紙。“君才一等本加人，況又存心克體仁，倘是遭逢失意後，可將苦煉得天真”。神明的意思模模糊糊。同事跟朱笑著鬧，互相打趣，走出了野廟。
這時，楊杭還在外頭，跟一位鄉鄰說起兒子的病情。楊杭說，這幾年東奔西跑，南昌上海廣東，可沒少帶著兒子到外頭看病，但就是不見效。這不，家裏的錢也給掏空了。還想繼續去看病，就隻有賣房子了！
聽到楊杭說賣房子，朱平心裏一動。父親不同意出村買房，如果就在村裏買下一棟土屋，到時改建成新房，倒也不錯。再說，如果不急於改建，房子放著說不定會拆遷，這樣還能算是一個好的投資。
朱平把這個主意跟同事一說，同事也覺得有道理。於是，朱平湊了前去，跟楊杭攀談起來，當然話題主要是圍繞楊明的自閉症。朱平跟楊杭說起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成功案例，讓楊杭覺得看到了希望。朱平說，楊明這麽年輕英俊，不應該得這種病，隻要到外頭去看病，一定能治好！
楊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家底都給弄光了，你看我一個種菜的人家，雖說一年有到頭忙個不停，會有十來萬收入，但帶著孩子去看病，那就是兩頭空，我真沒這個能力了啊！
趁著楊杭歎氣的時候，朱平就說，你不是說有兩三處舊房嗎？空著也空著，人家想建房的可急著有塊地皮建房，不如出讓一些，人終究比房子重要。如果你肯出讓，我倒想買下來，建個新房子。我家裏天天催著我結婚，但沒房子怎麽結婚呢！
那天野廟之行，成全了一份購房合同。就這樣，朱平隻花了十來萬元，買下了一棟土屋。父親朱骰聽說之後，生氣地說，那房子地處村子中央，道路不通，改建之後也不好居家！朱平安慰他說，先放著吧，說不定什麽時候這村子拆遷，這房子就值錢了！再說，這錢是我和同事商量好的，每人出一半，如果我建房，算是我借他的；如果拆遷，分了錢每人一半！
這一天，聽到同事說起拆遷的消息，朱平心裏當然高興。隻是這個消息，還不有落底。下午，朱平找到合夥的同事，說起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同事說，一切都還隻是傳言，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印證。
朱平想了想，說，我有辦法了，打報社的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