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簽約

楊萍一直在猶豫選房還是選錢。王燕勸她說，選房合算，因為房價不斷上漲，而政府安置房的折算價格是固定的。老楊一切聽女兒安排。約定晚上去指揮部簽約。下午老楊又上菜地去了，王燕決定帶著楊明去電影院，晚上約老楊全家吃飯。

電影是一部美國科幻片，與王者榮耀倒是非常相似，一批有著特殊本領的超人，在宇宙中飛來飛去，最後正義戰勝邪惡。影院裏是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他們捧著奶茶、爆火花或薯條，在影院裏輕鬆自在，一些搞笑的台詞不時引發大家會心的笑聲。

影片看完，王燕和楊明要起身離開，剛取下3D眼鏡，影院工作人員提醒別忙著走，還有彩蛋。接著又是些新鮮的電影片段，是下一部的廣告。

王燕和楊明走出影院，楊明說，這電影真好看，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影院，下次還要來看。王燕說，我說過了外麵的世界很精彩，沒有騙你是吧，以後你要回到大家的世界來，首先你要改變自己。

為了晚上趕去指揮部簽約，王燕在石橋頭一家小店請大家晚餐。楊萍要買單，王燕堅持說，今天慶賀自己完成任務。王燕給老楊拿了兩支勁酒。老楊說，還是頭一次幹部請他喝酒，這世道變了，你們當幹部的不容易呀，這些日子在擦子街走來走去的，說實話我們挺感動的。老楊慢慢有了些醉意。

王燕說，我們現在認識了，以後就是朋友了，大家以後可以多多聯係的。這時，老楊接到弟弟的電話，說答應了給五倍的沒有，希望他不要去簽約。老楊說，我等下過來，我聽指揮部的，幹部不會騙我們！

小城的燈火次第開放。老楊喝了口酒，有些醉意。他指指窗外，說，我從來沒有想到要離開對岸那個村莊。幾十年了，我們活得好好的。你看，城中村怎麽了？城中村就是好，可以種地，可以鬧廟會。城市城市，城就是市，隻是買賣的地方，而我們村子呢，是搞生產的地方，種菜的地方。離開那裏，我將來能幹什麽呢？丟了那些鋤頭糞桶，我就什麽也不是了，兩手空空。

王燕聽了，為老楊的感慨而感慨。這些日子，她和各個單位的幹部關注著拆遷對象中浮動的人心，主流都在為獲得更多利益。但王燕也關注他們在獲得經濟利益背後那種故土難離的情緒。這似乎與利益毫無關係，與協議毫無關係，隻是時時在交談中提及，但從不會算在補償的數字中。麵積是不會變的，他們的生存之地，他們的安居屋簷，作為空間形式將徹底消失。因為這次，他們不再像錦江花園那，樣采取了就地安置。這意味著，他們得完全離開這片土地。

吃完晚飯，妻子帶著楊明和外甥回老街了，王燕和老楊父女來到指揮部。指揮部裏燈火通明。這幾天，這裏的燈火亮到淩晨兩點。臨近月底，最後期限就要到來，這部龐大的機器像擠滿了旅客的汽車，興奮地奔跑起來。

這是讓王燕難忘的簽約之夜。精明的楊萍最後又找到一個彈性空間，讓王燕改變文本，送去審核。王燕答應了。審核組排著隊，他們拿到的號在中間，前頭還有四五十人。王燕帶著老楊和楊萍來到辦公室等候。他們無聊地坐著，一邊聽電腦裏的音樂，一邊聊起了拆遷後的事情。

零點過後，老楊起身回去，三點還要上市場賣菜。老楊真是辛苦！老楊說，我再次檢查了一遍表格上簽字的地方，省得到時又臨時找他。王燕感覺老楊細心，檢查之後就讓他先走了。

王燕和楊萍繼續留下，像除夕守夜一樣，迎接嶄新的明天。老楊走後，王燕說起了主任。王燕說，主任有些天沒有找你了吧？

楊萍說，他找我幹嗎？他又不是對接我們家的幹部，他不過是為了你才幫我找出租屋，也是你叫他帶孩子去外頭玩的。

王燕笑著說，楊姐，你就不要跟我隱瞞了，主任跟我說了你的事情，我們呀都挺喜歡你這個人，你漂亮，樂觀，堅強，否則我們怎麽會這麽談得來呢？你就跟我坦白了吧，你跟我們主任到底是不是有什麽情況呢？他可是承認了的。

楊萍知道王燕故意套她，淡淡地說，你們大主任是一個熱心人，對朋友很真誠，從來沒有壞心眼，他願意幫助人，王燕有時需要他的幫助，你們人脈好嘛，但我們就是一般的朋友而已，朋友多了路好走，這有什麽稀奇的呀。

王燕說，朋友也有親疏之分的，你真不能跟我隱瞞了，你不想了解主任的事情嗎？他家裏出了點事情，你還不知道吧？你現在一定很想知道吧？楊萍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說，你愛說不說。

王燕隻好把替她受過的事情說了一遍。王燕說，你肯定收到主任的警報了吧，我不相信你們現在還有微信聊天。

楊萍聽了，抹著手機，好久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們為什麽一定要談到他呢？我現在隻擔心弟弟，你這麽費心幫助他，我和父母親都一直又這麽忙，真擔心你付出的幫助最後前功盡棄。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把楊明當正常人看，真的，你對他的幫助真是太大了，我有時不敢想以後，如果楊明的病情好不了，那我就跟你一樣，其實是父母最後的希望，最後的依靠。

楊萍眼睛紅紅的。她把頭埋在電腦桌的方格子裏，好久沒有說話。

王燕繼續在電腦裏選擇歌曲。陳楚生的聲音在辦公室裏回**：那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霓虹，我打開離別時你送我的信件，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看不見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我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在哭泣，早習慣穿梭充滿**的黑夜，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有沒有人曾在你日記裏哭泣，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

外麵吵嚷的聲音越來越大。辦公室裏過於安靜，王燕看了看楊萍，還伏在桌麵上沒有抬頭，仿佛睡著了，一頭秀發分散在肩上，在音樂的水波中泛著光芒。已經是新的一天了，附近傳來公雞的打鳴聲。這真是個奇怪的老城區。

王燕以為楊萍困了，下午約她簽協議還說走不開。王燕見過她指揮千軍萬馬的風度。而這時的她，更像一匹休息的馬駒。王燕走了過去，想把大襖披到她身上。她被驚醒了，抬起頭來，眼一睛不像是睡著後的樣子。她紅紅的眼睛裏蓄滿了眼淚，而手臂上的衣袖，有一大片洇濕的痕跡。

楊萍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地說，剛剛做了一個噩夢。王燕知道其實沒睡，而是在聽著電腦上的歌聲。王燕說，你有什麽難受的事情，就跟我說吧。楊萍還是笑了起來，臉龐像帶雨的梨花，說，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情呢？

王燕沒有再接問，而自顧自地說下去。王燕說，事情都過去了，他妻子沒到單位來鬧了，家裏安靜下來了。有一次他問起你，我說你很好。楊萍說，不要說他了，好嗎？你說說你和朱平吧，你來擦子街這麽久了，我知道你和朱平非常要好，我和弟弟一樣，看到你和朱平是天生一對，你以為瞞得過我的眼睛？

王燕笑著說，我們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楊萍反過來追問，好到什麽樣，才算是要好的朋友呢？她似乎又想起了往事，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王燕扶著她，拍拍她低伏下去肩膀，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