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爸爸談話2

餘念的鼻腔泛著酸,她知道爸爸已經傾盡所能,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

“俺爸,你當時和謝阿姨……你是真的喜歡她了嗎?”

還是聊聊謝阿姨吧,餘念主動把話題轉到她身上。

今天的談話並不是爸爸的自省批判會。

餘有量聽罷有一瞬間的沉默,那件事應該好好和女兒說說了。

他的聲音更輕更低。

餘念突然覺得不需看爸爸現在氣色狀態,隻要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已經孱弱,生命力再慢慢逝去。

明明他才39歲。

說吧,都說出來吧。

俺爸,你所有想說的都說出來吧。

“小念,你也知道你媽不識字,而且好多道理說不通。當然我不是嫌棄你媽……但是你謝阿姨是能懂我的。”

餘有量眼尾下垂,娓娓道來。

“三年前,現在說得三年半了,你沈叔叔想買車,找我借點錢。當時我正好有,你應該也記得,那時候咱們家錢都是你媽理好包好放冰箱下來,隔一段時間再去存銀行。他跟我上樓去拿,電梯來了裏麵有個人推著電瓶車從負一樓上來的。沈齊說讓他先上,我們再等等,我看裏麵還有空,進去了也把他喊起來了……”

那時候安全意識還沒有現在這麽強,老破小的小區物業也不怎麽管理電瓶車上下電梯。

意外就是在那天發生的,電瓶車發生爆炸。

“這也不能怪你。誰也不想發生這種事。”

餘念知道沈叔叔是因為電瓶車爆炸搶救無效身亡,爸爸的左胳膊和腿也留下來很大一片傷疤。

這是意外。

那個推電瓶車上電梯的人據說也很慘,半身不遂,一輩子臥床。

他本身就是聾啞人,四十多歲還沒娶媳婦,家裏隻有一個吃養老金的老母親。

雖然是南京人,是城市人,但日子不一定有蔬菜糧食自由的農村人過得有底氣。

沈叔叔去世後,那家也沒有推卸責任,賣了老房子把錢賠給了謝阿姨,實在也是可憐人,謝阿姨想哭想鬧也沒有去處,最終也就算了。

餘念把幾年前所知的努力和爸爸敘述的結合在一起。

拚接成一個完整的更客觀的真實事件。

說實話,那時候餘念對謝阿姨心底是有些敬意的。

聽說,她還把賠償金還了2萬塊給那個老母親。

那個被老母親賣掉的房子,如果住到現在已經拆遷了,原本那一對母子晚年生活能過得比較富足,隻能說世事無常。

“小念,電梯裏麵開始冒煙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是咋回事,還以為是誰家油煙機壞了。我當時在走神,想著咱家冰箱下麵有多少錢,是兩萬七還是兩萬八……如果我早一點感覺不對,隨便按下最近的電梯,也許我們都能跑出去!”

餘有量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很多話。

餘念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爸爸一下子能說這麽多話,思緒連貫裏隱隱含著湧動的情緒。

“爆炸太突然了,就算你當時第一時間發現可能也來不及啊……”

餘念勸慰。

以前她不知道,重大意外之後大人的心理也會帶來一定程度的損傷。

她一直以為大人是所向無敵的,很難受到傷害。

可上一秒還活生生的人,自己昏迷醒來之後,沈叔叔突然死了,大人也難易承受吧。

隻是大人善於偽裝,還要苦生活,沒多少精力感懷。

“小念,其實還有一件事,可能你會怪我懦弱,我沒有和別人說過。”

餘有量直直的盯著餘念。

餘念看到爸爸的眼白有些發黃渾濁,看起來疲憊蒼老,老了不下五六歲。

爸爸隱瞞了什麽?

爆炸之前的事?

“當時我離電瓶更近,沈齊把我往裏推了點,把我護在裏麵……”

餘有量的聲音越說越輕,寬大的病號服襯得他更加單薄。

餘念有一瞬間甚至害怕爸爸會突然跌倒。

他應該經常能想到那天的場景吧。

好友下意識的舉動,把更多生的希望留給了自己。

沈叔叔的離世在爸爸心中,可能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原因。

所以他一直愧疚,把這種愧疚轉移到謝阿姨身上。

餘念和餘有量不知道的事,這些不需要隱瞞,警察也能從傷痕上檢驗出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錯。

這種隱瞞隻是窮人下意識的自保行為——害怕自己說出這些,需要在一定人道主義上賠償死者家屬。

當時兩個孩子的開銷太大了,維修電視的收入也越來越低,他害怕,他不敢。

“俺爸,這不是你的錯。”

餘念都能理解了,不需要爸爸多做半句的解釋。

“那你後來對謝阿姨?”

如何是從愧疚報恩轉變成愛情了呢?

是愛情嗎,如果那真的能稱得上是愛情。

“住得近,一開始也是適當照料一下,換個燈泡或者修個水龍頭。”爸爸不自然的抿了一下嘴角,又繼續說,“後來就是qq上多說幾句,發的說說也會互相評論一下。我和你媽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但是在她那裏,感覺她懂我。她自己也說,一開始隻覺得我是一個簡單的藍領維修工,就是個工人,後來覺得我還有點文采,會寫點詩……”

餘念以為自己能完全心平氣和去聽爸爸訴說這件事,可聽到這裏,心底還是忍不住帶了點嘲諷。

謝嬌麗對爸爸到底有幾分真心她不知道,可是和男人拉近距離的手段卻有一手。

爸爸骨子裏的浪漫感性,正好被她捕捉到了。

她以解語花的姿態,輕輕鬆鬆俘獲了爸爸的心。

說到爸爸的詩,餘念不想打擊爸爸,那根本算不上詩,不押韻,也沒什麽美感,打油詩罷了。

可人到中年的男人,還真的就吃這一套。

餘念又想起之前偷看到的肉麻短信,還是無法把那些土味情話和爸爸聯係到一起。

簡直割裂。

發那種短信的爸爸,對餘念來說,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爸爸。

“然後呢?”

餘念壓下自己的情緒,示意爸爸繼續往下說。

爸爸沒說之前她很想知道,說了又不想聽,餘念感覺自己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