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和爸爸的談話1

謝阿姨,謝嬌麗……

如果是一年前,餘念恨不得把她和爸爸出軌的前因後果以及細枝末節扒個底朝天,

那關於人性的另一麵,餘念帶著窺探欲,然後可以為自己貧瘠人生加一點可憐的人生經驗。

一年前的餘念,在心底多次詰問,為什麽人前好男人好丈夫的爸爸,為什麽會和自己好友的遺孀勾搭在一起。

對,就是勾搭這個詞。

用愛上或者喜歡上描述這種戀情,是不配的。

沈叔叔明明是爸爸的好朋友。

而爸爸竟然在沈叔叔死去不到兩年時間和謝阿姨婚內出軌!

這不該是她認知裏爸爸能做出來的事啊……

餘念抬起頭,算是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正視爸爸的目光。

她能感覺得到,爸爸今天把她當成一個與之平等的大人。

可以開誠布公的大人。

“俺爸,你可曾有過後悔的時候,這四十年來?”

一出口,就帶著中二少年獨有的文縐縐。

也許是聊天的氛圍影響,餘念也不知道為什麽先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什麽叫這四十年來,難道她自己也認為爸爸隻能活四十年嗎。

餘念敏感的去看爸爸的神態,餘有量倒沒有往那裏想。

他帶著思索的神色,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女兒的問題。

女兒第一次鄭重的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想著該怎麽好好回答,不顯得敷衍,也能說出來稍有些深刻的話。

“你是指哪一方麵?”

餘有量誠懇詢問,這個問題真的有點大。

以他初中都沒上完的小學學曆,餘有量害怕自己回答的太淺薄。

現在的孩子思想覺悟,比他們那時候更深,更複雜。

“就比如人生大卡點,小卡點上的選擇,有沒有覺得選錯後悔的時候?”

餘念覺得自己越描越黑。

這個問題好像真的不太吉利。

這是在幫爸爸回顧人生嗎?

她真不是這個意思……

白血病確診之後,死亡的氣息就已經籠罩在餘家每個人的頭頂。他們害怕自己提到死,可也會忍不住去想。

如何坦然說出死亡兩個字,餘念謹小慎微。

“八年前,如果在橋北買房就好了,當時戶型都選好了……”

餘念聽說過這事,橋北差點就買到的房子,是全家人的遺憾。

如果完全不屬於自己也就罷了,最遺憾就是差點屬於自己。

那時候餘念在上小學,家裏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有道裂縫,爸媽猶豫很久最後還是選擇重蓋老家的房子。

農村蓋房子磚瓦材料是一方麵,還需要每天負責好幾個工人的飲食。農村三層小樓蓋下來,合計了一下成本,竟然比橋北房子的首付還要多。

八年前,橋北的房子餘有量找親戚再湊點錢,是有能力買到的。現在……

如果當時買房,也不用一直租房搬家,居住定所。

餘有量想到餘念來南京上學的第二年,升入初中沒多久,房東突然要賣房,沒辦法隻能臨時搬家,附近找不到便宜的房源,眼看離房東要求搬家的時間越來越近,餘念當時都想要不幹脆回家念書了。

好在當時隔壁村的老鄉小兩口在南京找人合租,計算了下公交路程,離餘念和餘小覺的學校不算很遠,兩家人就在那個三室一廳又住了一年多。

可眼下的境遇,如果當時買了橋北的房子,一家人的生活開銷,自己和弟弟的學費,爸爸的肩頭再壓著房貸,也太累了。

留到現在,大概率也是要賣掉給爸爸治病的。

已經住成了“家”的房子再賣掉,又是另一番打擊。

“來南京打工之後,多拓展自己的業務,不是單一的維修電視機——”

也許能不至於被社會淘汰的這麽快。

收入也不會越來越低。

爸爸沒完全說出口的話,很奇怪餘念今天都能聽得到。

沒來南京的前一兩年,餘念明顯感覺家裏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好。小學一二年級的學費都是班裏最後幾個交的,甚至還去奶奶家借過錢。到四年級的時候竟然可以一個月吃到兩次芹菜豬肉的水餃!

四年級快放假的時候,爸爸就在電話裏說想讓他們去南京上學。

“我和小覺的學費,還有一天的早飯,午飯,晚飯……3+10+10……”

餘念從小學就喜歡數學,聽說要去南京上學,忍不住在草稿紙上計算他和弟弟的開銷。

餘念忘記自己算出來的結果,總結下來,去城市上學比老家開銷大多了。

梅秀琳還把餘念算賬的事告訴了餘有量,餘有量隻在電話那頭笑,說來吧,學校都看好了。

爸爸能養得起你們。

等梅秀琳把家裏的土地租給別人,又把豬和羊賣掉,方方麵麵安排妥當正式去南京又是一年後,那時餘念在老家已經讀完了五年級,去南京上了六年級,餘小覺上三年級。

老家小學是五年製,沒有六年級,餘念還曾為自己晚一年上初中,比老家的小夥伴小一級難過了很久。

大人和小孩考慮的點完全不同,但到了南京,日子又緊巴了起來。

在農村已經算是“小康”的餘念,長相清秀成績上遊的餘念在農村幾乎沒有自卑的情緒,因為農村孩子都大差不差。

可來到城市讀六年級,立馬成為這裏的最底層,連小學的名字都是XX農民子弟小學。

梅秀琳考慮一家人的吃喝,省吃儉用,餘念和弟弟挑食,梅秀琳不舍得剩一點菜甚至湯汁,來南京一年胖了十斤。

餘念也想著盡可能的少給爸媽增加負擔。早上和弟弟去上學,兩個人吃兩個包子,不大不小的包子,剩下的錢一點點存在儲蓄罐裏。

同桌好看精致的鉛筆袋,都有可能成為一個孩子自卑的起源,那是餘念沒有見過的布袋子,而不是餘念書包裏已經磨損上鏽的鐵盒子。

天長地久,見過別人穿的用的吃的玩的和自己完全不同,自卑在一點點蔓延。

農村來的像烙鐵一樣印在了餘念的心上。

餘念想問,爸爸是否後悔過讓她和弟弟來南京上學。

爸爸的收入這兩年是直觀減少的,電視機維修售後現在是品牌一條龍服務,再加上發展越來越快,壞了寧願去買新的也不願意修的人原來越多。電視機技術更新也越來越快,而日漸年邁隻有初中學曆的爸爸愈發吃力。

爸爸已經給了他們——他能給的最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