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下白影
第二日一早,魏縈給叔父嬸嬸請過安,便往濟恩寺去了。
出城五十裏,便是青翠蒼茫的太乙山,濟恩寺便坐落其中。
眾人到了寺中,天色還早,魏縈稍稍歇息,將準備好的布施物資交給來接洽的小和尚,便去向主持如淨大師見禮。
剛到大師的禪院,便聽說大師有故友來訪。魏縈隻好讓小和尚去通傳,自己則百無聊賴的坐在院內的樹蔭下乘涼。
大師正在禪房與人下棋,小和尚進來雙手合十道:“住持,魏國公府的義寧縣主有要事求見。”
話音剛落,對麵那人手一抖,手中墨玉棋子便落錯了位置。
如淨大師搖了搖頭,意有所指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對麵的人抬起來頭,長眉烏眸,青絲半束,是個未及冠的少年。
“我早已心生執念。此生若不得償所願,必定不死不休。”他將棋子扔回去。
如淨大師歎道:“癡兒!”
二人一同走出禪房,沒料到義寧縣主就在門外候著,剛好麵對麵遇見個正著。
魏縈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這才抬頭看向麵前二人。
如淨大師一身袈裟,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他的身邊站著個穿青衣的少年。
飛霜臉色一怔,悄悄附到主子耳邊道:“縣主,旁邊那人便是前幾日出言相助的少年。”
魏縈微微一愣。
當時匆匆一麵,魏縈並沒有多少印象,隻記得那少年故弄玄虛,說什麽不久後還會再見麵,還惹得她想起裴琅,怒了好一會兒。
如今,可不就是印證了麽?
她神色複雜的盯著少年看,因他正頷首行禮,眉眼低垂,她隻能看到他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
如淨大師的故友,竟是他?
一個不起眼的寒門子弟,何德何能會被如淨大師稱為故友,還請到自己禪房下棋?
要知道,能讓如淨大師以友人相稱的,普天之下可沒有幾人,就連自詡風流雅士的叔父,也沒有這待遇啊!
也許是她探究的目光太過直白,少年終於抬眸向她看過來,魏縈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
好一雙幹淨剔透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浸潤在天池雪水中的墨玉,潤澤剔透,帶著一種冷靜的銳利,仿佛能直直看透人心裏去。
他雖衣著寒酸,態度卻不卑不亢,周身籠著一股不可摧折的氣度,神態清雅如同山巔之雪,令人不敢褻瀆。
他的神色氣度,與他的身份年齡十分不符。
此人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寒門書生!
他究竟是什麽人?
她這邊心思百轉,於時光也不過是彈指一瞬。
上官瑾與她對望一瞬,臉上頓時淺笑吟吟,仿佛山巔冰雪被暖陽融了,化成清波**漾開來。
清雅如畫的眉眼彎成柔和的弧度,望向眼前的嬌俏少女:“隴西貢生上官瑾,拜見義寧縣主。縣主,我們又見麵了。”
魏縈氣結,還真被他說中了,也不知道他為何會篤定二人還會再見麵的。
就算被他說中了,那又怎樣?
想讓她當麵道謝?做夢!
魏縈端著架子,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公子有禮了。”
完全不提當日之事。
“阿彌陀佛,聽聞義寧縣主有要事找老衲商議?”如淨大師問道。
魏縈麵露遲疑,並不想當著外人說自家的事。
少年了然一笑,拱手道:“在下先失陪了。”
倒是識趣。
魏縈瞥了一眼那人離去的身影,尋常青衫布衣,竟被他穿出幾分飄逸之感。
她心中隱隱生出一種感覺,前世,她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這個人?為什麽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
祭拜完了先帝,魏縈回到禪房用了些素齋,吩咐飛霜不必值夜,便早早歇下了。
朦朧中,她看到一間密不透風的暗室。
一身素服的女子,長發披散,靜靜佇立,垂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燭光搖曳中,她隱在發絲間的側臉如紙一般蒼白,手中握著的銅鎮紙,還在緩緩往下滴血。
女子緩緩轉頭看過來,半邊臉濺上了猩紅的血跡,詭異莫名,赫然就是她自己……
魏縈猛地睜眼,驚坐而起,氣喘不止。
荒唐,怎麽會夢到前世被裴琅囚禁的事?
她抬手順了順胸口,隱約聽見窗外有蕭聲嗚咽,哀婉淒幽。
莫不是聽著這哀哀戚戚的蕭聲,她才會做噩夢?
左右是睡不著了,她倒要看看,是誰大半夜不睡覺,專門擾人清夢!
魏縈起身穿戴,隨意挽了挽頭發,挑上燈籠便推門出去。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
少女沐浴在月光下,一身月白繡銀絲的煙羅裙,行走間衣袖隨風翩躚,裙擺如水波一層層漾開,遠遠望去,如仙娥臨凡,空靈絕美不可方物。
魏縈跟著蕭聲一路尋去,一直走到禪堂的拐角處,才停下腳步。
寬闊的後院中,高大的姻緣樹亭亭如蓋,樹影婆娑。
夜風微涼,樹梢上的祈福紅絲帶紛揚飛舞,像大樹生出的無數觸手,扭動亂擺,有些滲人。
月華如水,一個白衣披發的背影,周身籠著淡淡月光,靜靜立在樹下,背對著她,低頭吹簫。
什……什麽玩意兒?是人是鬼?
魏縈沒來由的有些發怵,調轉腳步想要回去。
轉念一想,她都死過一次了,照理說也做過鬼了,怕啥?
她魏家世代簪纓,血染沙場,可沒出過一個慫包!
她若這般膽小,將來還談什麽報仇?
咬咬牙,她毅然決然的轉身衝了過去……
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上官瑾緩緩放下手中的簫,還未來得及轉身,耳邊忽有疾風之聲,他下意識側身避過,倏然轉身,將來人反扣在懷,另一手鎖住來人咽喉。
突如其來的嬌軟觸感,撲麵而來的甜美馨香,讓他立刻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
上官瑾微微一愣,心跳陡然劇烈起來。
“咳!咳!”魏縈一邊咳嗽,一邊在他懷中掙紮踢打。
不知是晃神還是別的,他竟然一時忘了鬆手。
上官瑾回過神,趕緊鬆開懷中嬌軀,後退兩步,拱手致歉:“在下唐突了,縣主可有恙?”
魏縈咳的眼淚汪汪,杏眸微紅,倒擰著眉頭看向上官瑾,怒氣衝衝上前兩步,一把揪緊了眼前少年的衣襟。
“你好大的狗膽!”魏縈咬牙瞪著他,“知道對我不敬是什麽下場麽?”
少年眉眼安靜地垂下,溫聲道:“但憑縣主處置。”
輕柔的月光靜靜灑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銀白色的剪影輪廓。
嬌小的少女踮起腳尖,氣焰囂張的揪著少年,修長的少年俯身相就,眉眼駿雅,長睫微垂,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
“不想死的話,就把你剛才使得那招擒拿手教給我。”
嗯?
少年訝然抬起鴉羽一般的睫,銀白月光瞬間映進剔透烏湛的眸子,如星辰驟然點亮夜幕,竟有種說不出的神采。
“你教我擒拿手,我就不追究你。”魏縈仰著小臉,又將他抓的更近一些,正要再威脅幾句,突然神色一僵,像是聞到了什麽,抽了抽鼻子,慢慢朝他胸前湊去。
上官瑾目光微閃,不動聲色的微微側身,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縣主……男女授受不親。”
“你身上是迦南香的氣味?”魏縈猛然抬頭,蹙眉盯著他,“你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