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憤怒

他冷笑,“確實有幾分姿色,怨不得想爬三弟的床,隻是……既爬了他的床,成不成都該去伺候他才是,怎跑到我聽風院來,當我這兒是什麽?”說罷將人狠狠一甩,甩趴在地。

秋曇懵了,坐起身詫異地望著秦煜,卻見他掏出一雪白的帕子,仔細而專注地擦拭著方才捏過她下巴的手指。

她有這麽髒?摸完還要擦手?秋曇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她倔著,“髒的不是我,是那些愛嚼舌根,憑空汙人清白的,定是方才春杏說我什麽了吧?”秋曇看向冬兒,“她說什麽你都信啊?”

冬兒冷笑,“那你說說你在夫人跟前伺候得好好的,怎就被支到這兒來了?別說打碎琉璃盞這樣的話,當我是三歲孩子好糊弄?”

“我……我……”秋曇胸口劇烈起伏,心道此事確實不好解釋,若說自己是被調戲的,冬兒必回她你不裝乖賣俏人家會調戲你麽?

她低下眉眼,沒話可說了。

秦煜見她不言語,隻當她心虛,冷笑道:“收拾收拾東西,滾回你的汀蘭院去!”

走就走,她還不伺候了呢!

秋曇心中不忿,雙手撐著地就要起身,然膝蓋才稍稍抬起,她便疼得齜牙咧嘴,禁不住又跪了下去,低頭看時,便見月白的裙子上沾了兩點血汙。

秦煜瞥了眼她的膝蓋,立時,塵封的記憶洶湧而來……

十一歲那年他從馬上墜下時,也是如此,膝蓋被石子割傷,白綾褲子上一片鮮紅,不僅傷了皮肉,也傷了骨頭,那時他雙腿發軟,使了吃奶的力氣也站不起來,從此就再也沒站起來。

“請大夫,快去請大夫!”他雙目赤紅,忽的衝門口大喊。

冬兒不知怎回事,還當他的腿又不好了,急得跑出去大叫:“守誠,快去請李大夫,快去……守誠呢?人呢?”

秋曇更摸不著頭腦了,他方才還讓她卷鋪蓋走人,這會兒因她的腿傷急成這樣?

“沒事兒,奴婢就是跪得太久了,”秋曇擺擺手,而後撐著身旁玫瑰椅緩緩起身。

秦煜本能地想伸手去攙,可又想到什麽,手指蜷了蜷,終究沒伸出去。

於是,秋曇自己撐起身子在玫瑰椅上坐了,而後轉過身,將裙擺輕輕掀起來一截,隻見膝蓋往下一寸,一排水泡被壓破了,血水混著黃水直往下流。

秦煜瞥了眼,便看見一截小腿肚子,細膩瑩潤,像潑下的牛乳,這便是尋常人的腿麽?他已許久沒見過了。

這些年他隻在近處看過自己的腿,因常年坐輪椅,他的腿萎縮得隻有手臂般粗細,肉皮上布滿褶子,像老樹皮。憑他的身份如何高貴,憑他上半截身子多麽光鮮,他的下半身也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而這時,秋曇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古代社會,撩裙擺在外人看來便是勾引,於是她趕緊放下裙子,將腿遮得嚴嚴實實。

“二爺,”她始終背對著他,“奴婢自己能走,可以先回房去麽?”

這時,冬兒疾步趕回來了。

“讓綠濃綠綺把秋曇攙回房去,”秦煜吩咐。

“是!”冬兒瞥了眼秋曇,忍著不滿去叫人。

隨後,綠濃綠綺進了門,她們不敢看秦煜,走過去戰戰兢兢地扶起秋曇,將她扶回她自己屋,小心翼翼放在**。

秋曇自個兒將裙擺撩起來,眾人看見她的傷口,都倒吸一口涼氣,問她怎忍了這許久。

秋曇隻擺手說不礙,深謝了綠濃綠綺兩個,“你們不必憂心,且幹自己的活兒去。”綠濃綠綺這才去了,留翠袖在屋裏伺候她。

不多時,李大夫便過來,給秋曇看了傷,診斷她並無大礙,留下一瓶藥膏便去了正屋,給秦煜看腿。

秦煜已經許久沒讓李大夫看過腿了,今兒人到了屋外,冬兒要請他,秦煜卻冷聲製止,“不必了,橫豎看不好的。”

“二爺,奴婢求您別這麽說,總會好的,隻要您按時用藥,按時看大夫,總有好的那一日!”冬兒眼中泛上淚來。

秦煜將輪椅轉了個向,朝窗欞那頭去,迎著被軟煙羅紗篩過一道的混沌的光,他眼前浮現出秋曇健康勻稱的小腿肚子,再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笑得哀涼,“我看我自己的腿,也覺惡心,不必治了,治不好的。”

冬兒伺候秦煜多年,對他最細小的情緒也感同身受,她走上前,跪在他麵前,淚流滿麵,“二爺,奴婢求求您,求求您憐惜憐惜自個兒,讓李大夫看看吧,您已三個月沒用藥,再拖下去更不能好了!”

秦煜望著窗台,沉默……

良久之後,冬兒勸得口水幹了,哭得眼淚也沒有了,秦煜才終於鬆口,冬兒立即起身出門將李大夫迎進來……

這位李大夫是太醫院退下來的,醫術高明,然而即便如此,他治了秦煜七年,也沒治出個所以然,今兒來看,也還是說那幾句老話,還是讓他用原先的藥。

每當這時,秦煜便更絕望。

“藥還是得敷,一日也不能斷,”李大夫叮囑冬兒,看了眼一言不發的秦煜,搖著頭歎著氣往外去了。

冬兒追上前給了李大夫二兩銀子的診金,將人送出院子,而後回來安慰秦煜。

每回看了大夫,秦煜便尤其聽不得病啊痛啊腿啊這類字眼,冬兒便隻能撿不相幹的話來說。

“二爺,方才夫人命人給您送了件藏青色繡鶴鳴九皋的袍子,鮮亮得很,過幾日春日宴時您穿上,定把三爺四爺他們都比下去。”

秦煜泥胎塑偶般坐在輪椅裏,連眼睫也不曾動一下。

冬兒便進梢間,從八寶櫃裏將方才春杏送的那件錦袍捧出來,一抖,展給秦煜看,“瞧這針腳,瞧這白鶴,栩栩如生,奴婢可繡不出來,”話未盡,冬兒臉色白了,因她瞧見後背處繡的白鶴少了隻爪子。

冬兒心頭一顫,立時將衣裳疊起,遮住那缺了腿的白鶴。

夫人做事可真有意思,給聽風院指派的是擅爬主子床的丫鬟,送來的錦袍也是繡壞了的,這是要把人逼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