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嫌棄

綠濃在旁看得眼都直了,食材都是這幾樣,怎的她就炒不出這個香味兒呢?

“秋曇姐姐,您果然是在夫人身邊服侍過的,手藝比星兒姐姐還好!”

秋曇心裏苦啊,若不是為了吃口能下咽的飯菜,她用得著帶傷上陣?

而後,她將八寶兔丁也用幹辣子重炒了一回,那香味兒直飄到院子裏,廊下灑掃的翠袖嗅著味兒,掃地都心不在焉起來,一旁的綠綺也被勾起饞蟲,直往灶房望。

冬兒從正屋出來,也聞見香味兒,她瞥了眼廊上灑掃的翠袖,便知今兒的飯菜是誰做的,她麵色微變,昂首挺胸地進灶房,端了飯菜回正屋……

梢間裏,坐在書案前專心練字的秦煜也聞見飯菜香,不由回頭看了眼,星兒走後,他已半月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

其實聽風院的飯菜本該由府裏大廚房端來,可府裏的廚子不知受了誰的指使,知秦煜不喜香菜芹菜,反而什麽菜裏都放一點兒,送過來的菜品壓根不能入口。

為此,冬兒同夫人提過兩回,周氏裝模作樣地嗬斥了廚下的人,他們不再明目張膽放香菜芹菜了,而是將它們榨了汁淋在菜裏。

所以那以後,聽風院的所有吃食都由院裏的奴婢親手做。

秦煜將紫毫擱在山水筆架上,“是秋曇做的?”

冬兒擺菜的手一頓,心道二爺怎記得這奴婢的名字,昨兒她不是沒說麽?難道先前在夫人院裏便記下了?

“是,聞著是香,就是油鹽味兒太重,李大夫說您得吃清淡些,回頭我說說她,”冬兒說話間已擺好了飯,過來伺候秦煜淨手,而後將他推到八仙桌前。

今兒早飯菜色豐富,一碗綠瑩瑩的碧梗粥,配上雞絲銀耳、八寶兔丁、花菇鴨信和蓮蓬豆腐等幾樣冷熱小菜,令人食欲大增。

秦煜捉了象牙筷,夾了夾雞絲入口,細細咀嚼,而後少有地露出點兒笑意。

這半個月他吃綠濃做的菜雖吃得倒胃口,可並未責罵,因知她們至多隻能做到這樣了。

說起來也是院子管理不善,半年前他奶母走後,聽風院便亂了套,冬兒作為大丫鬟,隻知伺候他,旁的一概不管,而他自己更不會留意衣食住行上的瑣碎小事,原本該讓明月和星兒臨走前教會兩個奴婢做飯的,也沒來得及。

“往後我的飯菜都由她來做,”秦煜道。

“是,”冬兒看著秦煜,抿了抿唇,又道:“二爺,待會兒用完了飯奴婢給您敷藥吧?”

秦煜立時冷下臉,“不必!”

這時,小廝守誠在簾外稟報:“二爺,夫人院裏派人來了。”

秦煜繼續夾著菜,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奴婢出去瞧瞧,”冬兒說罷,撩簾走了出去。

……

卻說秋曇、翠袖和另外兩個綠四人圍著灶台用梗米粥,嘻嘻哈哈吃得不亦樂乎。

言談間秋曇才知道她們都是八九歲進聽風院伺候的,伺候二爺已三四年了。

院裏人少,沒那些勾心鬥角,兩個姑娘都純真可親。綠濃活潑,說起話來嘰嘰喳喳,綠綺則乖巧可愛,不大愛說話,隻在旁陪著笑,笑起來兩個酒窩,甚是好看。

“秋曇姐姐,你這手藝該做大廚才是,我隻恨今兒粥煮少了,”綠濃一麵說一麵舀粥,舀了滿滿一大碗。

秋曇忙擺手,“別笑話我了,我這手藝也就你們不嫌棄。”

“不不不,姐姐,你手藝確實好,”翠袖笑得雙眼眯起,附和道。

在汀蘭院翠袖難得笑一回,因院裏的丫頭愛欺負她,但在這兒,活計不多,人還親和,還不用到可怕的二爺跟前伺候,她很喜歡。

這時,灶房外傳來幾聲熟悉的說話聲,秋曇端了碗,緩步挪到門口,果然看見春杏。

春杏用一紅漆托盤端著件藏藍色錦袍,與冬兒往牆根下,嘰嘰咕咕說著什麽。

“秋曇姐姐,春杏該不會跟冬兒姐姐說你的事兒吧?”翠袖走過來,擔憂地問。

“沒事兒,”秋曇拍拍翠袖的後腦勺,讓她安心。

其實秋曇心裏也沒底,周氏想必交代過院裏人要守口如瓶,不能牽涉出三爺,可春杏這樣恨她,說不定就違令告訴冬兒,故意讓她在新主子跟前難堪呢?

早飯後半程秋曇再沒言語,到放了碗筷,恰好冬兒過來,說二爺要見她。

綠濃幾個興奮極了,都當二爺是吃了她做的粥菜要賞她,秋曇卻惴惴不安,直覺此事同春杏有關。

她跟著冬兒過去,還離得老遠便聽見小廝守誠勸秦煜看大夫被他嗬斥的聲響。

接著,守誠垂頭退出來,她們進屋……

外頭陽光明媚,屋裏卻並不亮,四扇窗欞關著,用三層軟厚輕密的軟煙羅紗糊了,光不大透得進來,隻隱約可見屋裏的陳設,十分簡單。

一身鬆霜綠常服,謫仙一般的二爺就坐在八仙桌後,桌上幾碟小菜用了近半,粥碗也見了底。她不敢抬眼看人,隻瞥見放在桌上的那隻五指纖長的手。

“二爺喚奴婢來,有何吩咐?”秋曇低垂著眉眼。

“誰讓你給我做飯的?”擱在桌上那隻手曲起指頭點了點。

“是奴婢做得不合您胃口?”

“髒!”他冷冷吐出一個字。

髒?

秋曇心道自己很講衛生啊,況且他嫌髒怎還把粥菜吃了個幹淨?這是故意找茬兒吧?

“那奴婢往後不做了,”秋曇微微不悅。

“你還敢頂撞二爺?跪下!”冬兒厲聲嗬斥。

秋曇抬起臉,“奴婢不敢頂撞二爺!”

看著臉色奇差的主子,和一個怒目而對的一等丫鬟,秋曇想著,罷了,胳膊擰不過大腿,識相點,跪就跪吧。

於是,她扶著椅子,緩緩地屈膝跪下,膝蓋紅腫還起了水泡,挨地的那一瞬,真是鑽心的疼。

“過來,”他聲音冰冷低啞。

秋曇隻得忍著疼膝行過去,在心裏悄悄問候了秦煜的祖宗。

忽的,他伸出瓷白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來,拇指和食指按著她的兩頰,玉石樣細膩通透的肉皮兒鼓起來,蒸熟的白饅頭一樣鼓起來,一雙葡萄眼將他望著,水瀲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