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日宴(二)

“半月前府裏的桃花開得盛,本想請郡主和縣主來賞,可惜那時您事忙,這會兒總算把您請來了,看不了桃花,至少還有牡丹、蘭花可看,”周氏笑道。

“方才路過那片桃林,我還見赫赫揚揚的一片桃紅,哪裏就謝了,現下去看也使得。”

林氏想在郡主跟前露臉,搶過話頭道:“那桃花遠看是蔥蔥鬱鬱,近看便稀疏零落了,沒甚趣味。”

隨後她抬抬手,奴婢們立即將兩邊槅扇打開,這花廳三麵臨水,往後看可見碧波**漾,垂柳依依,另一麵則連著萋萋青草地,地上擺滿了一盆盆的蘭花、牡丹,正是方才眾人說話時外頭奴婢擺上來的,遠眺還能望見桃林。

郡主連連頷首,“果然好景致。”

“光看還沒意思,能畫下來便更好了,”林氏殷勤道。

周氏冷眼瞧著林氏,直盯得她尷尬的低下頭,這才不緊不慢地奉承郡主道:“郡主您的丹青連先皇也誇讚過,今兒您過來了,便指點指點我們府上的年輕後生吧。”

“哪裏談得上指點。”

兩方謙了幾個來回,終於議定了,以春為題,兩柱香為限,秦家兄弟姐妹各作一幅畫,讓郡主指點品評,選出最好的,郡主甚至解下自己的玉浮雕荷花鱖魚配作彩頭。

接著,奴婢們端來各色顏料,每一桌分發下去,有石黃、石青、廣花、蛤粉和胭脂等顏色,秋曇看得眼都直了。

上首幾人靜靜品茶看景,底下眾人或埋頭思索,或落筆勾畫。

秦煜隻忖了片刻,便提筆蘸墨,行雲流水般畫好底圖,將要蘸顏料渲染上色時,不知是紙的緣故還是墨的緣故,才畫好的圖墨跡居然氤氳開了。

秋曇大驚,看了眼旁邊秦昭的畫,他已經在上色了,底圖清晰,並無暈染的痕跡,她又看了眼對麵,眾人都在埋頭畫畫。

難道是侯夫人不願秦煜搶她兒子的風頭,背後使壞?若是如此,那秦煜剩下的幾張雪浪紙和墨水想必也無用。

秋曇立即朝守誠使眼色,守誠愣了會兒,才明白秋曇的意思,這便輕手輕腳從秦昭桌上拿了張不用的雪浪紙,秦昭蹙了下眉,但終究沒說什麽。

此時一炷香已過,秦淑雲作好了,有奴婢過來收了畫作,而秦煜看著新紙,半晌沒動筆。

秋曇在一旁急得心砰砰跳,心想這人該不會放棄了吧。

直到剩下半柱香時,秦煜才悠悠捉起支大染,不畫底圖,直接蘸了顏料,在紙上作畫。

……

眾人陸陸續續交了畫作,秦煜仍不緊不慢地在紙上塗顏料,那一炷香將燒盡時,秋曇才看明白他畫的是副春遊圖,斷橋下,春雨綿綿,煙柳深處撐出隻小船來。

立時,一首小詩湧上心頭,秋曇忍不住輕聲念道:“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陰來。”

秦煜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提筆寫上這詩句,這才由秋曇交上去。

秦昭瞥了眼那畫,沒看清楚,但不見線條,隻見顏色,不似尋常畫作,他不由輕笑著搖頭,心道府裏人總說秦煜當年如何如何,可那已是當年之事,自從摔斷腿後,何曾聽他吟過一句詩,作過一幅畫,說過什麽有見地的言語?從未有,可見他荒廢了。

對麵二房的幾位堂兄弟,也都伸長了脖兒看秦煜的畫,他們被秦煜的名聲壓了這些年,想知道這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可還有當年風姿,然而他們也沒看清楚。

統共六幅畫,都交到周氏手裏了,周氏略瞧了眼秦煜的畫作,見他的畫沒有墨跡暈染開的痕跡,心裏不稱意,遞給郡主,道:“我這個大俗人看不懂畫,還得請郡主您評點,千萬不必口下留情。”

周這話並非說假,她雖是伯爵府嫡女,卻自小不愛詩書,隻跟著母親學管家,摸賬本比摸書本多。

郡主抿唇笑了,將第一幅畫拿起來細看,道:“這副玉堂富貴圖氣勢恢宏,牡丹姿態各異,潑辣豪放,隻可惜筆法細膩不足,布局又過於緊湊,畫得太滿,若能在下點綴山石,結構上密下疏,或許能好些。”

二房長子秦宿忙起身拱手道:“多謝郡主娘娘提點,原先我隻知我畫得不好,卻不知哪裏不好,有您這句話,我便知道如何改了。”

郡主頷首,“用色大膽,這是你的好處,可別連這也一並改了,”她說著,抿了口茶,繼續往下看。

接下來三幅都是平庸之作,郡主興致不高,隻在基本技法上提點幾句也就罷了。

直到看見倒數第二幅,郡主目光一亮,立即放下茶盞雙手捧著,歎道:“這幅落款為伯平的踏春圖畫得甚好,圖中人物生動,意趣盎然,’蘭葉描’的技法用到如火純青之境,筆力遒勁如刀刻,筆勢圓轉飄舉,設色也簡淡,頗有曹吳之風,隻是暈染上還差些火候,但隻要多練習,日後必有大成!”

林氏聽郡主如此誇讚秦昭的畫,心裏很不痛快,本想讓自己兒子在郡主和安平縣主麵前露個臉,誰知一向書畫上不能的秦昭得了郡主青眼,也不知周氏使了什麽手段讓秦昭脫穎而出了,難道讓他作弊,臨摹名家畫作?

林氏狐疑地看向周氏,見她一臉喜色,立即不屑地別過眼。

下首,秦昭則苦笑了下,起身朝上拱手,謙道:“郡主娘娘謬讚。”

一旁的秋曇卻聽得雲裏霧裏,什麽踏春圖,什麽人物,這是秦昭畫的?不對呀,她方才瞥了眼,秦昭畫的分明是桃花潭水,哪裏是人物畫?

秦煜則望著秋曇,以為郡主誇讚秦昭她必會露出欣喜之色,畢竟她與秦昭……然而她此時一臉懷疑,秦煜看不明白了。

那邊廂,郡主看到最後一幅畫,愣了下,聲音微顫,“這……這最後一幅畫作,我卻是品評不了。”

周氏以為畫得不好,故意解圍道:“二哥兒大概多年不拿畫筆了,幼時他的畫畫得極好的!”